先生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总觉得还有许多书没有悟透,时间来不及了。”
这话,没有作假。
褚言停的出现,让陆时真切实意的体会到,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出身诗礼之家,打小就受名师启蒙,刚刚十四的年纪,却已经有解元的头衔在身上。
陆时除了虚长他九岁外,别的一样都比不过。
这日,先生没有回府用饭,他像往常一样匆匆吃完后,去马厩看书。
夜深人静时,女孩儿来了。
他直觉不对,正常这个时间她早睡了。
“出了什么事?”
“爹被召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都好几个时辰了。”
“可有派人去太子府问问情况?”
“打听过了,殿下也被叫进宫了。”
“你在担心什么?”
她咬了下唇,半晌才道:“君心难测。”
四个字,让陆时莫名的紧绷起一根弦。
“别怕,你先回房,我再去太子府打听打听。”
“师兄,你说万一……”
“没有万一。”
他冲远处的林壁道:“给我两个小厮,有什么事情,我让他们回来送信。”
“是。”
陆时去了太子府,却不曾想太子府也个个心急如焚,太子妃甚至就在二门口眼巴巴的等着。
这一瞬间,陆时突然觉得这些贵人们也很可怜。
他们的富贵生死,喜怒哀乐其实都被一个人操控着。
天堂、地狱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陆时让小厮回去给大小姐报个讯,自己又带着另一个小厮去了宫门。
宫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他唯有等。
同样等在宫门口的,还有太子府的管事。
管事等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便去马车里打盹。
陆时睡不着,就站着背书。
背了一夜的书,依旧没有两人的丁点消息,这时天已经亮了,太子府管事急得团团转,脸白得像只鬼。
陆时想了想,叫来另一个小厮。
“回去和小姐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让她安心用早饭。”
“陆公子,你这不是……”
“就照我的话和小姐说。”
陆时神色一厉,“不许多一个字,也不许少一个字,快去。”
小厮被他脸上的狠意吓了一跳,“是!”
陆时心里是急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人一急,容易出错。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小厮显然是多说了几句话,不过半个时辰,她坐着马车匆匆赶来。
一夜未归,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陆时看着女孩儿苍白的脸,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脑袋。
女孩儿也不说话,顺势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臂上。
陆时忽然就觉得,这孩子其实内里挺弱的,只是外头靠着一层皮在硬撑着。
“褚言停呢?”
“在睡觉。”
女孩儿“哼”一声:“他说没事的。”
陆时心说:那小子也还是个孩子!
“唐之未。”
寂静中,他忽然叫了一声,“先生给你这名字,有什么用意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不是这个用意。”
她抬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他回看她,轻声道:“唐之未,未之甜。”
什么是甜?
无忧无虑是甜,锦衣玉食是甜,嫁得良人是甜,儿孙满堂是甜。
丫头,放心吧,你的命好着哩。
唐之未先一怔,然后,轻轻笑了。
……
太子和先生是在傍晚时分出的府,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上了自家的马车,立刻打道回府。
这时陆时才知道,先生陪太子跪了半宿,原因是太子对陛下说错了一句话。
先生的腿养了几日,才慢慢恢复过来。
但从那日开始,他看陆时的眼神不大一样,而且功课抓得更紧了,稍不满意,便吹胡子瞪眼睛。
那丫头也似乎不太一样,开始对褚言停横挑鼻子竖挑眼。
餐桌依旧是四个人,书房也是四个人,但对话却变成了这样:
“师妹,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陆师兄的字,比我还差呢。”
“谁说陆师兄的差,他那是自成一体。”
“……”
“师妹,一会咱们下棋玩啊?”
“成天就知道玩,就不能像陆师兄好好学学,安安静静的做篇文章。”
“那是陆师兄没我聪明。”
“别往自个脸上贴金,陆师兄是大智若愚。”
“……”
“师妹,这菜是我喜欢的,你干嘛挪陆师兄那边?”
“你太胖,陆师兄太瘦,你要少吃,他要多吃。陆师兄,你吃哎……”
少女冲陆时露出笑容,烛火笼在她身上,无端添了一份亲近。
“陆师兄,你看师妹她…尽欺负我。”褚言停一脸的委屈。
陆时忽然觉得,这小子其实也不怎么讨厌,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xǐυmь.℃òm
……
日子,在这样一天一天的亲近中,悄然滑过去。
又到了二月二,师妹的生辰。
这一年,师妹十四,他来陆家已经两年。
第一年,他身上没几文钱银子,只能把脑仁儿洗得干干净净,替她做了半天的马夫。
这一年,他用每个休沐日,去三胖好兄弟的打铁铺打铁,一年时间存了六两银子。
他用这六两银子,在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买了一盒胭脂。
二月二那天,唐家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身为先生的大弟子,他换上最体面的衣裳,帮着先生招呼客人。
陆时天生就不是能迎来送往的料,只能沉默的跟在先生身后,冲这个点头,朝那个作揖。
反倒是褚言停,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一言一行应付的头头是道。
他甚至还带了个人来,那人叫唐臻,长得清清秀秀,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唐臻是来拜师的,先生只问了他几个问题,便赐了字号:见溪。
先生说这孩子很有几分山水养出来的灵气,心智也单纯,一眼就能看到内里,很清澈。
唐见溪就这样,成了他的小师弟。
他比师妹大十三天。
小师弟过来向他行礼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这小子比褚言停还不善于隐藏,瞪大了眼睛看陆时半天,感叹了一句。
“大师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陆时:“……”
唐见溪:“大师兄,你成家了吗?”
陆时摇头。
唐见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大师兄,你这么老还没成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心里回了他一个字: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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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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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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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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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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