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落在晏三合耳朵里,就知道他和小裴爷都明白她刚刚那句话的深意。
那么,逝水的赎身也是先太子暗中筹谋的吗?
“桂花。”
她没有一句废话,“替逝水赎身的人叫李三,李三这个人,你知道内情吗?”
“他就是个骗子!”
桂花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紧盯着晏三合恨恨道:“嘴上说得好好的,要把逝水赎回去做妾,结果呢?”
晏三合被她眼里的恨意惊一跳,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李三是哪里人?”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桂花突然伸出两只手,死死拽着晏三合的胳膊。
“我打小就在教坊司里长大,男人什么嘴脸看得最清楚,裤子一脱,一个个指天发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屌一拔,恨不得在你水里下碗耗子药,他怎么可能真心实意要抬她做妾?”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小裴爷眉一立,刚想怼回去,可一看晏三合的脸色,到底憋住了。
罢,罢,罢,为了化念解魔,小裴爷替男人们忍辱负重。
晏三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什么都是假的,那他怎么可能替逝水赎身?教坊司也不答应啊!”
“他有银子,有大把大把的银子。”
桂花嘴一张,扯着嗓子毫无预兆地嚎哭起来。
“我劝了拦了,她不听我的。我待她这么好,连心都恨不得掏出来给她看,她为什么不听我的……遭报应了啊……啊啊……”
魔音再度穿耳,刺得所有人心都砰砰跳,黄芪甚至往晏三合那边挪了挪脚步。
这嚎的,真能把鬼给嚎来!
晏三合却在这几句嚎声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立刻伸手捂住了桂花的嘴。
声音戛然而止,桂花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桂花,我问你几句话,是,你就点点头;不是你就摇摇头。”
桂花眼珠子动了动,含糊的说了声好。
晏三合:“你拦着逝水赎身,是怕她吃亏?”
桂花用力地点头。
晏三合:“但她却执意要跟着李三离开?”
桂花一边点头,嘴里还:“嗯嗯嗯。”
晏三合突然话峰一转,“你拦的手段不光彩?”
桂花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涌出慌乱。
晏三合不给她慌乱的时间,“后来,你们因为这个事情彻底闹僵了,甚至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对不对?”
少女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如刀,让桂花无所遁形,眼里的慌乱慢慢变成了惊悚。
她一把掀开晏三合的手,撕心裂肺的冲晏三合大喊。
“不对,我送了,我去送她了,她就跟在那个李三后面,连头都没有回……没有回……呜呜呜……”
晏三合的手没有收回去,掌心直接落在桂花的头上,“你去送了,你心里牵挂着她,舍不得她,想让她留下来。”
桂花那双老目中渗出了眼泪,同时渗出来的还有两把鼻涕,把小裴爷恶心的想吐。
“告诉我,桂花,那个李三到底是谁?”
晏三合轻轻地换了口气,“还有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桂花的心,静了下去。
她活一把年纪,已经很久没有人摸过她的头了,娘也很少摸她的头,娘总嫌弃她是个小野货,脚丫子撒起来,人影都瞧不见。
娘临死前,摸过她一回脑袋。
“花儿,你知道娘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就是生了你,不该让你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受罪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把我再塞回去。
桂花甩甩头,把娘的一点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手捏住鼻子,擤出两道鼻涕,往身后一甩,手指在鞋后跟上拧几下,又咕咚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晏三合。
“那个李三是南边的商人。”
“商人?”
“说是做丝绸生意的,可我瞧着不太像。”
晏三合轻轻拍拍桂花的脑袋,低声问:“为什么不太像?”
回忆排山倒海的压过来。
因为,没有几个做买卖的有李三那样一身的气度。
他坐在那里,一手端起茶碗,一只手用茶盖拨动几下,低头轻轻啜一口,再把茶碗放下,冲逝水一笑。
这笑一看就透着虚假,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种。wWW.ΧìǔΜЬ.CǒΜ
其实教坊司也出一两个痴情男人,倾家荡产也要替他们中意的小娘子赎身。
这种男人看小娘子的眼神不一样,是发着亮光的。
李三的眼睛里没有,他看逝水的眼神里甚至透出些淡漠,那张脸就好像挂了一层皮,皮上面一点深情,皮下面都是算计。
“阿水,你别跟他走,他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没几年就会把你卖了,你信我,我瞧人很准的,从没错过。”
她走近,低声道:“桂花,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信我,就让我跟他走。”
逝水眼神柔柔,声音也柔,“我离开后半个月之内,他一定会再来赎你。”
“我不要他赎我,他算什么东西,不就有几个臭钱吗?”
桂花嘶声哭起来。
“阿水,咱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吃的,有穿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有我在,教坊司没有人敢欺负你。
等你熬到三十岁,你就可以做妈妈,挑几个出众的小娘子,好好调教一番,让她们帮咱们赚钱,她们敢不听话,我就替你教训她们。
阿水,外头的天地很乱的,到处是坏人强盗,从前有小娘子赎身出去了,还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说外头活不下去了。
等你老了,还有我照顾你。回头死了,咱们埋一处,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做个伴。”
“可我想出去。”她低声道。
“出去,出去,出去有什么好?”
“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教坊司就做不得人了?”
“做的是鬼,只有鬼才是白天睡觉,夜里出来,人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她走到窗户边,支起窗棂,声音微哽。
“桂花,你有多久没见过晨起的太阳了?有多久没听过清晨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
春天,东山的桃花开得很艳;秋天,西山的枫叶比晚霞还红……这些教坊司里都看不到,可我都想去看看。”
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着她的眼角流下。
“我还想再去看一场庆余班的戏,戏班子里也有一个叫桂花的,她唱的戏很好听。”
桂花只觉得心酸难过。
阿水啊,你知道吗,那些什么东山的桃花,西山的枫叶,庆余班的桂花我统统都不想看,不想听。
我生在教坊司,长在教坊司,死也会死在教坊司。
这里才有我的一年四季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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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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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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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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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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