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空无一人,几道闪电照亮了前方的青石路,也照亮了远处的那棵枯树。
小右,是妹妹的乳名,这个名字是爹起的。
爹常说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进一退,一悲一喜。
他还常说,他有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此生再没什么遗憾了,唯一的遗憾是,将来小右要嫁人。
爹说这话的时候,娘总不耐烦听,悄无声息的回了厢房,留下他和小右,在边上陪着。
爹在郑家就是个窝囊废,根本没有人瞧得起,他们住的海棠院,就好比冷宫,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人来。
“爹,谁说小右要嫁人?”
小丫头十分老成道:“我都认真看过了,来来回回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爹,连我哥都比不上。”
他在边上急得直跳脚,心说祖宗啊,你这来来回回四个字,咱们爬树的事儿还瞒得住吗?
“爹,我今天画了一副画,你瞧瞧好看不?”
小丫头十分会岔开话题,献宝似的拿出一副画,画上是他,正在舞刀,寥寥几笔,他骨子里藏着的懒怠呼之欲出。
爹一看,脸就沉下来。
他赶紧乖乖走到院外,拿起墙角的大刀,把白天偷的懒补上。
一边舞,一边把那小丫头片子骂个狗血淋头,心说再陪她爬树,再哄她睡觉,他就是小狗。
小狗跟出来,坐在门槛上,两手托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
“哥,咱们海棠院的出头之日,就看你的了……”
“不对,也看我。在我的督促下,你一定能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哥,你好好练吧,否则,我压力好大的……”
你还压力大?
他心说赶紧的吧,给这丫头找个婆家,早点嫁出去,不能砸手上,烂锅里。
回忆戛然而止。
谢知非看着远处的枯树,突然飞奔起来,随即脚在墙壁上点几下,人已经跃上了墙头。
风,更猛;
雨,更大了。
沉重的雨点坠进昏重疲顿的脑子里,谢知非纵身一跳,跳在树上,又顺着树往下爬,稳稳的落在院子里。
依旧是断壁残垣;
依旧是一片狼藉。
谢知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家的尸体没有多一条,没有少一条,她是像他一样,魂魄落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不对!
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会对郑家的事情那样淡漠和冷静,像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此刻骨铭心的痛和恨,她不该忘!
或者……她原本就没有死。
那么,是谁救下的她?
那个原本属于郑淮右的尸体,又是谁的呢?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为什么忘记了从前的事?
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替死人化念解魔?
是谁教的她?
谢知非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睁着一双愁凄的眼睛,闭目,睁目,乞求无边的夜色能降下一点点天光,好让他能迅速看清这团迷雾。
然而,不仅没有天光,雨打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贴在谢三爷脸上九年的面具缓缓裂开,隐约透出快意和疯狂来。
管他这团迷雾里面是什么,反正我不是孤魂野鬼一个了。
淮右来了。
她是我的妹妹。
她还活着。
女大十八变,她原来长那样。
可真好看啊!
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觉得熟悉。
他从来不是好奇的性子,派人去云南府,安徽府追根溯源,不该是他干的事,谢三爷懒惰成性。
怪不得他想哄她,想逗她,想狠狠欺负她。
谢三爷是个短命鬼,这么些年只和明亭,怀仁厮混过,连杜依云都避之不及,而她剩下的那一口饭,他竟然想去吃掉。
怪不得她病了他会急,她伤了他会痛,她眉头一蹙,他豁出去这张脸皮,也想替她把眉头抚平了。
说得通了;
都说得通了。
谢知非又在心里叹出一口气,我竟然喜欢上了我的妹妹,我差一点就酿成了大错。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掉,掉了一会,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像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疯子。
……
谢府里,朱青快急疯了,谢总管也快急疯了。
今儿这日子是撞邪了吗?
晏姑娘出事不说,三爷也不见了,整个谢府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三爷去了哪里?
谢总管恨不得拿根绳子把自己勒死算了。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万一三爷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老命也只能跳粪坑里淹死得了。
就在两人急得团团转时,小裴爷撑着伞火急火燎的赶来,“这雨下得够大的,你们快来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m.χIùmЬ.CǒM
他把手一摊,得意道:“黑狗的狗牙,最最辟邪不过,这可是好东西啊,十几年才寻着这么一个宝贝……”
“小裴爷,三爷不见了!”
裴笑一挑眉:“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朱青没脸说三爷是夜闯晏姑娘的闺房后才不见的,只含糊道:“每个院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人影。”
裴笑这时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谢小花,你家老爷知道吗?”
“老爷正在审人,老奴哪敢跟他说这事儿,只说三爷有事出门了。”
“要我说,姨娘这玩意就祸害。”
裴笑一边骂,一边拍着自己的额头。
这小子的去处就那么几处,要么勾栏,要么赌场,要么太孙别院,但这三样他都会带上自个。
还有什么别的去处?
忽的,他手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有一年,也是谢五十生辰的前一夜,一觉醒来,发现谢五十不见了,谢家上上下下赶紧四处找人。
结果这小子竟然蜷缩在四条巷里,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才有了七月十四、十五两天的法事。
“四条巷找过了吗?”他问。
朱青一拍额头,“糟糕,我竟把那处给忘了。”
四条巷?
谢小花两条胖腿直发软。
哎哟我的三爷啊,好好的,你怎么又被鬼勾走了生魂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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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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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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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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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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