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一屁股跌坐下去,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地上,一言不发。
谢知非这下反而不急了,慢悠悠地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再翘起二郎腿。
那神情,就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老神在在地看着已经被逼上绝路的猎物。
到这里,李不言才终于悟了一些。
敢情这位兵马司指挥使,是把审犯人的那一套,用在了审尼姑身上。
兵马司抓的都是些小偷小贼,这些人就是从泥里钻出来的,滑手的不行,审他们的人不厉害些,根本拿不住。xiumb.com
但这一招放在尼姑身上,也有奇效,不用多费口舌,吓一吓,她们自个就像水壶一样往外倒了。
比起晏三合一点一点深挖,三爷这一套更省时省劲儿。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谢知非半盅茶喝完,才温声开口。
“清竹,你和我说句实话,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过,也不会往外吐半个字。”
三爷没等到清竹的开口,却等来了李不言意味深长的一眼。
看什么看?
这一招叫攻心为上,李大侠好好悟悟。
“大人。”
清竹声音有些哽咽,“不瞒你说,如果是我,我死了也想穿件俗人的衣裳,可惜我不敢。”
谢知非口气又柔了一点,“为什么不敢?”
清竹欲言又止。
谢知非看着她,“是不是怕别人说什么?”
清竹用力地点点头,“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不逼到那个份上,谁愿意青灯古佛一辈子?”
这话里,带着几分怨气。
谢知非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静尘的心里其实有对尘世间放不下的东西?”
“至少我觉得是。”
清尘停了停,喃喃道:“反正……反正……我也是的……”
谢知非没有问她“你放不下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难,佛祖都没开化成的人,他更劝慰不了。
“静尘穿俗人衣裳、且要火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知道。”
“你劝过吗?”
“谁能劝动静尘师姐,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去做。”
“你的意思是说,静尘这人很固执?”
“大人可有仔细打量过这间屋子?”
谢知非心头一个激灵,“这屋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清竹抹了抹眼泪,“哪有床头对着门,靠着窗的,这在风水上来讲,大不吉利。”
谢知非起身,往厢房里探头一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木板床。
坐回原位,他问,“静尘她知道这是不吉利吗?”
“我特意和她说过的,还说过好几回,她听是听进去了,就是不挪。”
“是不相信风水这玩意,还是她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她说床这样摆着,春有暖阳,夏有凉风,秋能听雨,冬听雪落,多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清竹说完这话,谢知非脑子里的静尘,一下子活色生香起来。
不再是那个穿着尼袍,安静的,寡言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无喜无怒的木头人。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回去一五一十的说给晏三合听。
他起身,虚扶了下清竹。
“我叫谢知非,字承宇,谢道之的第三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谢家找我。”
打一记巴掌,喂一个甜枣,三爷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简直了得。
李不言再次悟到了谢三爷为什么受欢迎的原因。
人精一个呗!
……
清竹一脸动容的离开,接着进来的便是位瘦尼姑。
瘦尼姑不光瘦,而且黑;不仅黑,眼睛还小,睫毛短的几乎看不见。
这副长相……
谢知非竟一时有些判断不出她的年龄。
“叫什么?”
“贫尼妙真。”
“多大了?”
“三十有三。”
谢知非心说,你这张脸长得可真够显老的。
“在庵里负责什么?”
“负责写字。”
“写字?”
“庵里所有的字,挂庵门上的,挂正堂上的,你们看到的佛书佛经,都由我负责写。”
谢知非暗暗惊讶。
那天在树荫下等晏三合的时候,他留意过庵门,上面贴着一副用草书写的对联,笔迹行云流水。
不曾想竟是眼前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人写的。
“你读过书?”
“四书五经都读过。”
难怪一进门,便不卑不亢,神色淡定,原来是个读过书,会写字的女先生。
既然是读书人,就得换个问话的方式了。
谢知非二郎腿也不翘了,脸上也没戾气了,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李姑娘,拿张凳子请人坐下。”
李不言虽然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听话的搬了张凳子,让妙真坐下。
等人坐定,谢知非开口问。
“你和静尘熟悉?”
“她整理出来的佛经,都由我来抄写,水月庵库房里的那些佛经注解,是我们两个一起弄的。”
妙真:“别人都说我们是水月庵的黑白双煞。”
一个皮肤白净,一个皮肤黝黑;一个对佛法有悟性,一个对写字有天赋。
妙真比静尘小一轮,同一个属相,这么看还真有那么几分黑白双煞的意思。
谢知非噙着笑,“在你眼里,静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妙真:“做事认真,谨小慎微。”
这八个字,远远比“话不多”这三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要大。
“做事认真我明白,但谨小慎微又怎么说?”
妙真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到谢知非面前:“大人,你看。”
谢知非低头一看,纸上是用瘦金体抄写的一段佛经。
“官爷觉得这字如何?”
“运笔灵动,笔迹瘦劲,好字。”
“与我的字相比,大人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不分上下,各有特点。”
“这其实是静尘写的。”
“什么?”
这一下,谢知非彻彻底底给惊到了,偏过脸冷冷看了李不言一眼。
这怪我吗?
李不言一脸无辜的撇撇嘴,是庵主说的她的字很一般,那庵主还给三合看了呢!
“你确定这是静尘写的?”
“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谢知非脑子转得多快,“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把字写丑?”
妙真轻轻颔首。
谢知非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上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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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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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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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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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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