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季陵川觉得他宁可给自己上这样一番酷刑,也不想从晏三合嘴里听到这些。
寂寂天地间。
他半跪半坐,半边脸痛苦,半边脸狰狞,有鲜血从心中汩汩流过,可他身体的四经八脉已经感觉不到痛苦。
只觉得冷。
彻骨的寒冷。
他忽然想起了老太太临终前的那一日,汤药已经喂不下去了,儿孙们都聚在床前,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偏偏这一口气,她死活不肯咽下。
陈妈见他脸上露出不耐烦,便弯腰凑到老太太耳边。
“老太太,你还有什么放不下?你说出来,孩子们都在呢。”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他的身上。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从被窝里抖抖索索伸出一只手。
没有人知道她想干嘛,但那只手已经伸出来了,就停在半空中。
他是长子,靠得最前,犹豫了好几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握住。
是的。
这是他活了五十年第一次握住老太太的手,那样的干枯削瘦,就像枯树的藤。
他心里说不出的反胃,想松开,可老太太突然极为用力的抓住了他。
他心中大骇,猛的一甩。
老太太手垂落下去的同时,眼睛缓缓闭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季陵川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死死的盯着。
这手握过笔写过字,曾被嫡母牵在掌心;
这手摸过皇帝华贵的衣袍,摸过最鲜嫩女人的身体,还摸过爱子的脸颊……
可从来没有一次伸向过她。
而她呢?
有多少次偷偷的想把手伸过来,如同她临死前那样,期盼着他能握住了,握紧了。
“啪——”
季陵川用力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是个畜生啊!”
一掌落下的同时,季陵川吐出一口血,人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季伯!”
“大舅舅!”
两道声音惊呼的同时,谢知非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裴笑则死命去掐他的人中。
晏三合冷冷的看着,无动于衷。
这世上最没有用的,是心凉后的殷勤,人死后的忏悔。
都晚了!
季陵川悠悠转醒,目光呆呆地看着晏三合。
他动了动喉咙,试图说话,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www.xiumb.com
晏三合声音也冷漠。
“季陵川,你母亲胡三妹,六十八岁无疾而终,死后棺材合不上,心魔是一条黑狗。
黑狗的背后隐藏着两段故事,两个心念,吴关月是其中一念,此念已解;还有一念,是你。”
她的声音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念自你呱呱落地,被送到嫡母张氏手上的那天起,就隐隐存在;郑家案子凶犯锁定吴关月起,此念正式形成;
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甚至每一个时辰,都在折磨着胡三妹,以至久念成魔。这前因后果,你可都明白了?”
季陵川依旧呆呆的,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魂魄俱失的行尸走肉。
裴笑急得大喊:“大舅,你明白了没有?”
一行浊泪自季陵川的眼角慢慢滑落,他点点头。
“明白就好!”
晏三合从怀里掏出那半截香,“有什么话,点了香再说吧,时间不多了。”
季陵川没去接香,反而一把抓住晏三合的手,声音一声比一声哑。
“我,我,我……”
“若她原谅你,去地府前自会入你梦里;没有入梦,那便是今生缘分已断,来生也不必再见。”
晏三合把香塞到他手中,缓缓起身。
因为蹲得太久,腿已要酸麻,她身子摇晃了几下。
谢知非本能的想去搀扶,伸手才发现季陵川还倚在他怀里,只得咬咬牙道:“季伯,点香吧。”
季陵川此刻脑子里只有那“不必再见”四个字,心如刀绞般的痛,疼得他几乎连香都握不住。
他茫然地看了谢知非一眼后,挣扎着坐起来。
“扶,扶我!”
谢知非和裴笑一对眼,两人手臂同时用劲,一左一右将季陵川扶起。
他推开二人的手,抹了一把泪后,颤颤巍巍,一步一步向香炉走去。
每走一步,谢知非和裴笑的心跳,便快一分。
季陵川原本还算挺拔的身子,越来越弯,像有千金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可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痛苦,好像那千金的重担根本不是压在他的身上。
季陵川在香炉前站定,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晏三合。
晏三合嘴角勾起冷笑的同时,轻轻一颔首。
季陵川这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点香。
香,一寸寸点燃。
季陵川把香插进了香炉后,屈膝跪地,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开始磕头。
一个头,一记响,磕得结结实实。
血磕出来,一滴滴落在青石砖上,从他脸上滑落下来,瞧着竟跟厉鬼没什么区别。
裴笑实在看不去,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按住季陵川的肩膀。
“舅舅,别磕了,说话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没有脸说。
不如把他挫骨扬灰吧,刀山火海也行啊,一层一层的烧,烧开皮肉,烧出骨血,用刀刮出他的心,看看那心是什么做的。
石头吗?
裴笑急了,“说话啊,再不说,当心老太太不入你的梦。”
不入梦?
季陵川听到这三个字后,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
他像个委屈的孩子,抱着裴笑的两条腿,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
“娘,娘,娘,回来看我一眼吧,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啊……看看我……看看儿子……我是你的儿子……”
喊声中,一阵狂风呼啸而至。
香以极快的速度往下燃着,只是眨眼的功夫,便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点香灰掉落的时候,所有人耳朵里都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
晏三合的心跳骤然停住,眼前一黑,人软软的倒下去。
意想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
晏三合感觉自己落入一人的怀里,应该是谢人精,这人离自己最近,手臂也最有力。
她长长的眼睫颤栗了几下,正慢慢阖上的时候,耳边又传来谢人精低沉的声音。
“睡吧,我护着你呢!”
要你护?
她挣扎着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在心里吼出了这三个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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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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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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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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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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