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一只是当年老和尚给他起的法号,那个老和尚是程厌非的舅舅,算是个奇怪的人,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做和尚做不好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索性他虽然人不靠谱,但做和尚还算靠谱。
他原名叫李独,独者,寡也。
他出生在大山里,人说少时通明,渡一觉得这话是真的,因着他在微小时便能朦胧的感知到,他是于这世间行了独行许久才来到这里,母亲脾气算不得好,大概是贫贱百事哀,父亲不太说话,渡一还未等自己叫上那么一声父亲,父亲便从工地摔了下来,当场死亡,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痛苦。
母亲改了嫁,留着两个老人艰难的养着渡一,村子里一个神婆说他是独命,往后谁都不沾染,谁都不同路,他孑然一身行来世间,必定禹禹而归。
老和尚带他走时并未收他做弟子,只不过说养个小孩,渡一很感激对方,他于学业上略有些成就,那段时光对于渡一来说,反倒是一种渡,渡他。
他幸得识了些东西,总不算是愚昧,但也因着清醒他还是选择出家,老和尚给他起了名号没多久便去世了,偶有一日,渡一来到老和尚的坟前,瞧见野草虽然杂乱却隐隐带着些花果,好似突然福至心灵,原来老和尚与这世间是为了渡他。
生离死别是世间八苦之一,也最是难忍,但或许是因着渡一经历的多了,见惯了太多求告无门而终日长跪菩萨殿前惶惶的信众,他唯有以口诵佛,以祝行路少艰难。遇到程然是渡一没有想到的,其实这本不算是什么事情,每日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是你无法所预料到的,渡一只当这是他行路上的过客,日后终须一别。
但这人与旁的人又有些不太一样,他与众人同路,却依旧孑然一身,满身因果却无意惊蝉鸣。年幼时,渡一总是喜欢穿过狭窄又陈旧的小路,这种小路是横陈在土房子之间的一道黑黑长长的道路,于懵昧不识中缓慢前行,蓦然看到第一丝亮光破开沉寂的天堑,他欣喜于这恩赐,虔诚且乐此不疲的进行着这段行路。
道阻且长,而程然他本身就是那道光亮。
少时通明并没有随着长大而消失,这是一种隐晦的禅意。程然为程家挡煞的事情,他身为局外人,本不应该插手这因果,不过是那日秋高气爽,少年趴在卷子上睡的昏沉,窗外日渐稀疏的光好似掠了一段光影照在浓密的眼睫上,那数学公式都变的顺眼了几分,他蓦然看了一眼,怔了片刻,心里沉了沉。
这因果,大概是沾上了。
诵经念佛,可挡业障,他念了许多,却觉得佛祖大概是不会挡这业障的,心不诚,于是他便告了主持,让主持这个小老头来替他念这经书,驱除业障。
不过,这世间若都是如此称心如意,也就不会有哪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细细想来,那日初见,程然手上的未擦拭干净的水沾了他的衣袍,因此染了一团深色的湿意,便是一种隐隐的暗示了。xiumb.com
这个人,如同那团湿意,将他孑孑独身沾了那道黑暗中蓦然的一丝光亮,或许这样说不太恰当,但时隔经年之后,渡一恍然回想,曾经毫不在意的细枝末节便如同夏雨缠绵过后的野草一般,肆意疯长,那些被忽略,被遗忘的陈事便如同饱经风霜的藤蔓一般,与荆棘刺中开出了细小的花蕊,算不得惊艳动人,也算不得秀丽,只是花而已。
只是程然而已。
情爱二字对于渡一来说太过于遥远,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别人满腔的热爱,托他生的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性子淡淡的便显的多了几分冷然的疏离感,他曾在满是雨后绿意的藤萝前收到过女孩子羞涩的爱意,他也曾在阳光大好,浮动着一院月季花的篱笆前收到过女生的表白,他对于情爱的认知便是从那时开始,可是他与程然并没有这些。
说不上情爱,说不上在乎,只是这个人走的那条路太寒,那么一丝微弱的烛火撑不起前路的黑暗,渡一想着,老和尚来渡了他,那么他呢?
他开始如同前人一般做着后人之事,渡一人的事情与他来说也是头一遭,因此他做的艰难很多,遭遇了很多磕绊,偶有越界,却在幡然醒悟之时添了些不忿。
于是那枚刻着梵字的戒指便是他的一道篱笆,篱笆里的月季暗香浮动,盛的正好,如同那些情爱一般。
他只闻,只看,从不越界。
他是有罪的,到底是因为过分守着篱笆而无视了那骤然来临的雨水。
明明云沉风起,磅礴之时早有征兆,他却因着那一道篱笆而止步不前,篱笆里的月季被雨水打湿,散落在土腥味的泥土上,那些腐烂的虫蚁肆意的狂欢着,庆祝这一场到来的庆典,红花绿叶尽皆褪去原本的颜色,自此归于腐烂,归于庸俗,归于俗世。
那道本身就是光亮的少年到底是没有走过这道狭窄黑暗的道路。
他止步不前,想着渡他,却又怕渡他。
他长跪于佛前,与老和尚,与佛陀说着自己的冤孽,说着自己的假仁假慈。
他有罪。
这世间到头来,他注定是要独自一人走完这一遭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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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渡一他度过了很多的事,行了很久的路,对于程染是没有情爱的,在乎也算不上,只是程然这个人在他心里留下细微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就如同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那么一个难以忘怀的人,你对这个不一定喜欢,不一定爱慕,只不过因着这个人存在。
令渡一难以释怀的是,他过于的守着礼法,守着本心,而没有真正的想要渡程然,这是他所认为他的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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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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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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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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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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