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瀛”二字取自秦始皇本纪:“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登瀛楼经营高、中、低档菜品多达五百余种,一开业就成了全津门之最。有人说,登瀛楼每天的流水占全津门饭馆收入的百分之四十,虽不知真假,但可见此楼盛况。
然而今天,这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字号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劫难。
随着苏乙一声号令,一千多力巴冲进登瀛楼打、砸、抢,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楼里原本的食客们眼见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能跑的全部从后门跑了,跑不了的被堵在楼里,要么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表示投降,要么组织起来退到三楼和邹榕等人一起抵抗。
一楼、二楼再加上后厨,全被力巴们占领了。
这些力巴们一边抓起桌上、厨房里的吃食往嘴里塞,一边一边到处乱砸,各个眼中都写着亢奋和癫狂。
这一刻,这些平日里受尽欺辱老实巴交的力巴们,化身成了暴民。
砰!
一个爬到三楼的力巴,被守在楼梯口的人给扔下来了,摔在一楼大堂,大滩血从他身子底下渗出,眼看不活了。
这一幕生生刺激了力巴们的血性。
“报仇!报仇!”力巴们发出愤怒的吼声,前赴后继往三楼冲去。
很快,楼梯失守,刚才把人扔下去的那个武馆馆长被一群力巴打得不省人事,也从三楼上扔了下去。xǐυmь.℃òm
然而等力巴们冲上三楼后,却发现那些大人物全部从楼后面的应急楼梯跑了。
宽哥等苏乙的心腹见状面面相觑,立刻有人跑下来给楼前的苏乙等人三禀告。
此刻的苏乙,正在跟法租界的巡捕对峙。
在他身后,还有一群没跟着冲进去的力巴,巡部门来了几十号人,各个带枪,但眼见如此局面,愣是不敢硬来。
一辆小汽车停在登瀛楼前不远处,一个拄着拐棍的高大中年下了车,他表情不怒自威,向苏乙这边走来。
“法租界总华捕廖先勇,人称廖总。”一线天在苏乙耳边道,“他是青帮的人,贾长青的门徒。”
苏乙点头,刚要说话,有手下来禀告了,邹榕等人全从后面跑了,宽哥等人扑了个空。
苏乙闻言心中不禁摇摇头。
他本存着趁这一波混乱,看能不能把楼上那些敌人全带走的侥幸。
现在看来,纯属想多了。
不过砸了登瀛楼,虽是临时起意,倒也不是纯粹为了发泄。
三个目的,一是震慑,二是扬名,三是锻炼队伍。
经此一遭,但凡苏乙没事,整个津门他不说横着走,起码敢惹他的人很少了。
“带着人从后面撤!”苏乙压低声音吩咐道。
“是,耿爷!”
手下转身撒腿往登瀛楼里跑去,廖先勇已经走到了苏乙面前不远处站定。
他板着脸,指着满地尸体,满场狼藉,沉声问道:“怎么收场?”
“你们告诉我,怎么收场?”
苏乙没有说话,一边的陈识忍不住道:“我们只是被动反击,他们……”
“我管你主动被动,杀人了没有?”廖先勇一摆手打断他,不耐烦地道。
“杀人了就别废话!今天这事儿不小,必须有够分量的人兜着,随便找个人背锅是不行的!”廖先勇道,“耿良辰,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身后的两个人跟我走,你选!”
“我给你面子,你也最好不要让我难做!”
“我要是都不选呢?”苏乙笑呵呵道。
廖先勇冷笑:“如果这事儿闹到工部局,到时候你想选也没得选了!法国人不会容忍在租界里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血案!耿良辰,你敢惹事儿,就要能担事儿,管杀不管埋,那是土匪!”
苏乙道:“只要你能把贾长青、翟有利、邹榕和吴赞彤他们全请过来,告诉他们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我可以给你面子,否则面谈。”
“那就是要跟法租界的法律对着干咯?”廖先勇冷笑着一抬手。
哗啦!
他身后的巡部门齐刷刷把枪举了起来。
“我不想闹得很难看,”廖先勇道,“不要逼我。”
苏乙眉毛一挑,刚要说话,一线天站了出来,亮出一本证件,道:“廖总,今天的事情是非曲直你很清楚,这事儿说起来跟你们青帮其实没多大关系,跟你廖总更是无关,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揽是非?”
他看着廖先勇:“我们刘代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交个朋友,如何?”
廖先勇愤怒指着一地尸体:“死了这么多人,你觉得我可以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吗?”
说话间,一辆小车停在了不远处,刘海清下车,往这边走了过来。
廖先勇看看刘海清,又看看苏乙,突然展颜一笑:“我还真可以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哈哈哈!刘代表,久仰久仰!”
他大笑着向刘海清迎了过去。
苏乙等三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人属狗的吧?”陈识有些不适应地道。
一线天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哪个当官的不属狗?”
“要不怎么叫狗官呢?”苏乙道。
三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那边寒暄的两人,他们齐齐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都奇怪收回了目光。
“廖总,给你添这么大麻烦,我真的过意不去。”刘海清拉着廖先勇的手,满脸抱歉,“你放心,尾巴我来收,保证干干净净,小耿那边,我让他改天给你登门赔罪,必有表示。”
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这事儿能怪小耿吗?不能吧?怪就怪今天要搞事情的人,对不对?再说句不该说的,廖总,您是您,贾老大是贾老大,这官面儿上和帮派里,分寸您得把握着,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对不对?”
廖先勇灿烂笑着:“刘代表说的是啊。”
刘海清笑道:“今天这事儿,算我欠廖总您一个人情。”
“有您这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廖先勇的笑容更灿烂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便互道告辞。
廖先勇一挥手,带着巡捕们先撤了。
刘海清这才向苏乙等三人走来。
“都没事儿吧?”他先是打量三人,确认三人都没什么大事儿,这才松了口气。
“陈师傅,嫂夫人安好,我已经送她去金港大酒店暂歇了。”刘海清先是给陈识报了平安。
陈识郑重抱拳:“多谢!以后有用得着陈识的地方,尽管吩咐。”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刘海清笑着点点头,再看向一线天,眼含宽慰对他点点头,这才看向苏乙。
“事儿办完了吗?”他问道。
“还差一点。”苏乙道。
“你去办事儿,带着他。”刘海清指指一线天,“这里交给我了。”
“好。”苏乙没跟他客气,“我身后这些兄弟,留下来给你打下手。”
然后看向陈识:“师兄,师嫂还在担心,你先去看师嫂,接下来没什么危险了。”
“好。”陈识点头。
“走!”苏乙带着一线天,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海清目送他们远去,回过头来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挥挥手:“干活儿了!”
津门街面儿上械斗乃是常事,事儿大事儿小,往往只是官面上人一句话的事情。
今晚的登瀛楼血战对很多人来说是生死大事,但放在这个时代里,连一朵小浪花都扑腾不起来。
登瀛楼事件发生的半个小时后,郑山傲的府邸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邹榕不请自来,一见郑山傲就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含泪道:“郑大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郑山傲叹了口气:“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我已经尽量重视他了,我用尽了我能用到的一切办法来对付他,我没想到,他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我所有的手段他都有防备!”邹榕沮丧摇头,“打虎不死,必遭反噬。既然我杀不了他,他就一定会来杀我了。他能躲得过我的杀招,我却没信心能躲过他的……”
“你想我劝他,让他饶了你?”郑山傲道。
“我离开津门!”邹榕道,“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只换我一条生路!”
“什么都不要了?”郑山傲有些诧异。
邹榕苦涩摇头:“留一条命足矣。”
“真是何苦来哉。”郑山傲叹了口气。
“既然什么都不要了,你怎么不干脆一走了之?”郑山傲突然又问道,“我不信你没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津门,耿良辰再厉害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份上,你真想走,他拦不住。”
“因为……”
“因为她还没有死心。”
邹榕刚准备解释,不料从里面房间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邹榕顿时骇了个魂飞魄散,“噌”地站起来,眼珠瞪得浑圆看向里屋的门。
吱呀。
门打开,一身长袍的苏乙嘴角带笑从里面走了出来,继续说道:“她想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认输了,她输得一无所有。她尤其是想让我觉得,我已经赢了。如果老爷子你真替她求情,让她用一身家当换一条命,我还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放她一条生路。”
“但那样的话,我就死定了!往往一个人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也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说到这里,苏乙思索了下,道:“让我猜猜,你的后招应该和哲彭人有关,对吗?毕竟太田德三郎不像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今天吃了亏,以你邹馆长的本事,说服他一起对付我,不算太难。”
邹榕死死盯着苏乙,突然大喊起来:“阿泰!阿泰!”
苏乙笑眯眯看着她,并未阻止。
“别叫了大嫂,”一线天微微喘息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斜斜倚在门框边,“你的人已经都躺下了。他们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警惕性太差。”
邹榕绝望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郑山傲就要开口。
郑山傲却对她做了个阻止的姿势。
“下午的时候良辰就来求我出面,化解你们的恩怨。”郑山傲怜悯地看着邹榕,“当时我的原话是,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现在,我还是这话。”
“你忍心看着我死?”邹榕激动叫了出来。
“你杀我干儿子的时候,有没有问我忍不忍心?”郑山傲反问。
“屁的干儿子!”邹榕忍不住嗤笑,“你郑山傲无利不起早,你还不是看上他什么了?但咱们,可是几十年的交情啊!”
郑山傲微微沉默,幽幽道:“也许韩兄弟走的时候,你就该随他去了。”
邹榕如遭雷击。
郑山傲站起来,摇头叹息着向里屋走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余音袅袅,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苏乙和邹榕两人。
“哈哈,哈哈哈……”邹榕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可笑啊可笑!当真可笑!”她自嘲摇头,“到底是谁在算计谁?是谁在利用谁啊?分不清,真的分不清了啊……”
她看着苏乙,抹去眼角的泪,一吸鼻子道:“耿良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不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邹榕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终归是有些有用的东西,有的变成了财富,有的,还在这里。”
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介意多给我点儿时间,听我唠叨几句吗?”她看着苏乙,诚恳问道。
苏乙自始至终都冷眼看着她。
闻听此言,一言不发站起来,向邹榕走来。
他一直走到了邹榕的身前,然后伸出一只手,捏住的邹榕的下巴。
后者脸上带着微笑,任由其施为。
“你还是不死心。”苏乙看着她的眼睛道。
“我……”
咔嚓!
苏乙直接拧断了邹榕的脖子。
然后把她软踏踏的脑袋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由衷地笑了。
啪!
他打了个响指,轻松愉快地道:“扯呼!”
“她就留这儿?”一线天指指邹榕的尸体。
“要不你背走?”苏乙笑呵呵道。
“神经病。”一线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苏乙哈哈大笑,大步跟了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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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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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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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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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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