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腾杰眼中原本应该是瓮中之鳖的王雅桥,却早已人去楼空了,他们搞出再大阵仗,也不过是徒劳。
“给我查!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腾杰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看向一个大鼻头,看起来面相很可亲的人,冷冷道:“雨农,打头阵的可都是你特务处的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戴春风,字雨农,这位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戴局长。
然而此刻,他在腾杰面前却不敢造次,毕恭毕敬道:“社长,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请您允许我调查清楚以后,再向您做详尽汇报。”
“等你调查清楚,王雅桥早就飞得无影无踪了!”腾杰冷笑,“不愧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啊,处处为你的好哥哥着想。”
戴春风脸色一肃:“社长,为国,为委员长,是大忠大义!为兄弟,为朋友,是小忠小义!雨农早已立誓,此生忠于党,忠于领袖!您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能怀疑我的信仰!”
腾杰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另一个人:“康泽,做全面调查!要是真查到有人私通王匪,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是!”
戴春风脸色古井无波。
自古忠义两难全。
戴春风选择了忠,而刘海清却选择了义。
茶楼上,苏乙笑呵呵看着刘海清,问道:“后悔吗?”
“后悔啊。”刘海清叹了口气,“一百万大洋啊!而且抓了那家伙,我起码连升三级。”
刘海清还要说话,却突然闭嘴。
伙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仔捞面条,还有一大盘卤牛肉上来了,放在桌上,说了句“两位爷轻慢用”,便退下了。
“耽误你升官发财,我请你吃面,算是补偿!”苏乙笑呵呵拿起筷子,“吃饭吃饭,饿了。”
“这碗面可太值钱了!”刘海清咬牙道,“我要是剩一点儿汤,我都不姓刘!”
说罢,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
两人呼哧呼哧把面和肉吃了个精光,打了个饱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之前你旁边那个人也姓刘,是我本家,不过他是特务处的,我俩不熟。”刘海清道,他说的是一线天,“他认识我,估计猜出你是谁了。”
“猜出来也没什么。”苏乙道,“这事儿他也担着干系。”
“我是怕上面查到他,他扛不住事儿!”刘海清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放走王雅桥这事儿太大了,如果被腾杰知道咱俩有份,津门绝不会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苏乙摇头:“他不会,而且只要瞒过一时就好,以后腾杰就算知道是我放了王雅桥,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刘海清问道。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成了他的财神爷。”苏乙笑呵呵道,“还是他惹不起的财神爷。”
刘海清想了想,道:“那我是什么爷?二爷?”
“阎王爷,怎么样?”
“这个好,我喜欢!”刘海清抚掌大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很默契都没有再提王雅桥的事情。
约么十分钟后,刘海清一看表,道:“我得走了,这会儿腾杰肯定气疯了,他要是找我找不到,我就麻烦了。”
“好。”苏乙点头,他看着刘海清,“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王雅桥的事儿,不是不信你,是怕你为难。”
刘海清看着苏乙:“小耿,咱们俩之间,不必解释。”
苏乙笑道:“算了吧,我要是没这句,你心里能过得去?”
“小看人了啊!”刘海清佯装不悦,“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我有,行了吧?”苏乙道。
“走了!”刘海清摆摆手,转过身去,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伙计,算账!”苏乙笑了笑,也起身下楼。
腾杰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是纸包不住火。
很快,整个津门都知道王雅桥再次从重重包围之中逃出生天了。
果军颜面大跌,而王雅桥却名声再次大噪。
金陵的常某人得知此事,十分震怒,勒令腾杰三天内给他一个结果。
造成的结果就是,整个津门被搞得鸡飞狗跳。
王雅桥除了是果军的敌人,也是哲彭和西方的敌人,在追捕王雅桥这件事上,无论是日租界还是西方各大租界,都大开方便之门,不但全力配合腾杰的搜捕行动,甚至哲彭的情报网络也在帮忙搜寻王雅桥的踪迹。
第三天下午,一个身材伛偻的老人,来到了八号码头的大槐树下。
大槐树下躺着的是宽哥,他已经在这儿躺了三天了。
察觉到老人靠近,宽哥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不耐烦摆手道:“去去去!别打扰爷睡觉!”
老人打量了宽哥一会儿,就在后者快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道:“二踢脚?”
宽哥一怔,一个机灵坐了起来,吃惊地看着老人。
他警惕看向老人身后,压低声音问道:“谁让你来的?”
老人眼中有了笑意:“带我去见他。”
宽哥脸色变了又变,意识到眼前这位很可能是正主。
他眼中闪过畏惧、敬佩以及与有荣焉的神色,微微躬身,恭敬道:“您跟我来!”
老人点头,跟着宽哥离去。
两人在前面不远处叫了两个黄包车,车子拉着两人三拐两拐,很快到了一个胡同里。
宽哥走到最里面一户人家,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响了门,院子里面传来苏乙的声音:“进。”
宽哥推开门,恭敬对老人说了声“请”,就让开了路。
老人见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对他点点头,说声谢谢,颤颤巍巍进去了。
苏乙正在院子里练刀,此刻刚收刀而立,见到老人,不由赞道:“好个易容术,真是神乎其神。”
老人直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副圆眼镜戴上,气势顿时大变,他笑道:“但还是被你一眼看出来了。”
“第一,除了你,宽哥不会带别人来我这儿。”苏乙笑着走到老人面前,“第二,眼神骗不了人,没有任何一个老人,眼神像你一样犀利清澈。第三,你看人看东西会下意识眯眼睛,这是眼睛近视的人才有的习惯。第四,这套衣服有很浓的酸臭味,但任何人看你身上的细节,都会觉得你是个爱干净的人,不应该这么臭……”
说到这里,苏乙对老人抱拳,笑呵呵道:“九哥,我叫耿良辰,久仰你大名了。那日太匆匆,今天,咱们就算正式见过了。”
这老人正是全津门都在找的王雅桥!
王雅桥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回礼道:“耿壮士,我也早听过你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你会救我……”
顿了顿,他又道:“更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亏我还常洋洋自得,觉得有朝一日我就算站在常凯申面前,他都看不出我的破绽。没想到,却是我自以为是……”
“我看出来的东西,这世上本就很少人能看出来,九哥也别妄自菲薄。”苏乙道,“九哥已经想好要走了吗?”
“津门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王雅桥道,“原本不敢再叨扰耿壮士,奈何家门不幸,出了叛徒。如果我从我的渠道离开津门,定会被这个叛徒察觉到。想来想去,还是厚颜来了。”
苏乙正色道:“九哥早该来了,你在津门多待一天,就多担一天的风险。”
顿了顿,问道:“另一位受伤的兄弟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了,多谢关心。”王雅桥笑道,“他受不得颠沛奔波,我安排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那就好。”苏乙点点头,“九哥打算去哪儿?”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耿兄弟先安排我去魔都。”王雅桥道,“然后我会想办法去港岛。”
苏乙道:“我可以直接安排你去港岛,坐法国人的船,”
王雅桥顿时精神一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津门再封锁,洋人的船,常凯申是没胆子拦的!没想到耿兄弟你如此神通广大。”
“我是脚行出身,算是术业有专攻吧。”苏乙笑道,“只是得委屈九哥你在船上的餐厅后厨帮厨。”
“这算什么委屈?”王雅桥晒然一笑,“我经常躲在货轮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现在有的吃有的睡,算是享福了。”
“佩服!”苏乙由衷道。
王雅桥看着苏乙,正色道:“耿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但你却屡次救我于水火,这份恩情,说谢字就太浅薄了。雅桥不才,日后耿兄弟但有差遣,必赴汤蹈火。”
“九哥言重了。”苏乙也正色抱拳,“你拼死为民请愿,舍身为国奔波,任何有良知的华夏人,都应该毫无条件帮你。报恩的话就别提了,只恨我还有心愿未了,不敢脱身。但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和九哥一样,不惜此身报家国的。”
这话让王雅桥动容不已,他伸手握住苏乙的手,用力摇了摇,道:“好兄弟!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希望能早日和你并肩作战。”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苏乙认真地道。
接下来,两人畅论天下,谈了很久。
王雅桥其人,其实信奉安那其主义,也就是无政府主义。
他的理念是反对一切权贵,打倒一切强权,所以他一直致力于暗杀大军阀、大官僚,其实根本是受了安那其主义的影响。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纯粹的爱国者、民族主义者。
他爱着这个国家,爱着这个民族,所以他痛恨侵占国土的日寇,痛恨列强,犹为痛恨对侵略者采取绥靖政策,却扬言“攘外必先安内”的常凯申。
他对常凯申其人厌恶到什么程度?
只要有人提出反蒋,他就会跟这个人合作。www.xiumb.com
但即使他这样厌恶常凯申,在淞沪大战的时候,他也能放下成见,配合果军军队,组建敢死队,为国浴血奋战。
其实在苏乙看来,王雅桥根本不算真正的无政府主义。
他只是反对一切强权而已。
他有一颗永远叛逆的心,所以他最终不容于世。
王雅桥对苏乙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觉得苏乙真的是他的知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他的人。
两人谈了很多,在苏乙的有意引导下,最终王雅桥认同了苏乙的观点,那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华国人自己再怎么闹矛盾,也是自家的事情,可以在赶走侵略者以后,再好好算算自家的帐。
日寇狼子野心,迟早会兵寇中原,到时候常凯申就算还想绥靖,只怕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
所以,首要敌人不是常凯申,而是哲彭人。
“如果九哥还觉得常凯申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岂非你也和他一样,攘外先安内了?”苏乙最后如是劝道。
“耿兄弟金玉良言,我记下了。”王雅桥心悦诚服点头认同。
苏乙满意点头,这样一来,王雅桥应该就不会如原历史一样,直到死也一直跟常申凯过不去了吧?
日寇占我国土,有劲,应该对外使才对。
当然,汉奸也算是外。
当晚,苏乙就安排王雅桥踏上了一艘开往港岛的客船。
他花巨资买通了船上一直走私烟土的法国厨师亨利,让王雅桥成了他的帮厨。
王雅桥临走前,写了一封留给戴春风的信,因为他已经知道,戴春风正在疯狂搜寻他。
他让苏乙把这封信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会有人转交给戴春风。
信并未封装,显然王雅桥并不介意苏乙看。
等王雅桥离开后,苏乙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来。
“”雨农老弟惠鉴,江浙战败偕君等去穗复命,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辗转十年。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数案共发,当局震怒,悬赏百万购雅桥之首甚急。
雅桥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以来以身许国,复兴中华。历受总理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死早已置于度外,尔来数年,东倭日寇侵华紧逼,强占东北,入侵华北,大片国土沦没,民族危亡迫于眉睫。
一·二八淞沪抗敌军兴,雅桥附十九路军诸公骥尾,率义军抗日救亡,炸毙日倭侵沪大将白川,而执政当局久持不抵抗政策,迷恋内战,夙怨耿耿,限制国人抗日,遂有北站、庐山违命之举,君等钟爱雅桥,出面斡旋,约雅桥归顺当局,常老带转之事实难从命,君等所持者私义也,雅桥所守者公义耳。
雅桥与当局无归顺与否之存在,愿诸君代达,如执政当局苟能改变国策,从而停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共赴国难,雅桥当只身抵阙,负荆谢罪。
匆匆布达。——雅桥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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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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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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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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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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