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表情,一个个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刘老柱。
当互相小声问问确认是真的,他们才终于动了动穿着草鞋的脚。
三个五个十个二十个,二道河村的小子们越聚越多,向刘老柱走来。
当听到里正叔又问他们:“行李在哪?”心中也好像先是窜出一颗小火苗,慢慢变得星火燎原。
刘老柱钻进窑洞里,亲自给这些小子们收拾行李卷,脑中也全是那一个个连鼻子眼都是黑的模样。
竟然连鼻子都能被煤灰堵得满满登登,穿得破衣烂衫也就算了,还一个个瘦的那衣裳像破褂子挂在身上。
刘老柱背起一个又一个破烂不堪的行李卷,心中从来没有无比坚定过,他脑子里不停重复许老太那番话:
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都起来,他们要一一兑现。
再不让村里小子们出来打这种黑工。
咱村里小子们可以苦可以累,就是往后不能再干这种不拿咱当人的活计,只要他在,他一定要挡在前面,带着这帮年轻小子眼中有光、热火朝天意气风发去挣钱。
而整个过程,许田芯都直播上了,她也在黑乎乎的窑洞里帮忙收拾行李,将铺在地上的席子用麻绳捆成一摞摞,和刘爷爷一起背出去。
她目前是刘爷爷的秘书,主要做会计帮忙算账。
所以刘爷爷全程去白家去各里正家写欠条开口求人,许田芯作为秘书,比谁感受都深。
比方说刘爷爷应该是隔多年后,第一次跟人说要先欠着时,那嘴真是张了闭,闭了张,难为情得不行,后来才越来越熟练。
比方说眼下,她也比谁都清楚,刘爷爷一笔结算完砖钱会出现经济窟窿,他们还没去县里进货。
但那又如何,越是钻这种弯腰都费劲的破窑洞,越是坚定只要人都回家,办法总比困难多。
而此时,刘爷爷的牛车上堆满村里叔叔们的行李卷。
许田芯倒退着走路。
她有直播上黑砖窑里其他人羡慕二道河村有里正来接的表情,也捕捉到村里叔叔们慢慢脸上露出笑,归家脚步越走越快。
许田芯向叔叔们挥挥手。
曾被王家沟打断腿刘永田的小儿子明子叔,整个人一笑只有牙白,他也向许田芯挥挥手。
许田芯一路上还给叔叔们没少讲解村里最近发生的事。
刘老柱在旁边听着,面上不动声色,但每当许田芯讲兴奋又倒退着走路,他就给许田芯看路,提醒前面有石头块水坑啥的,别摔喽。
叔叔们听完,又再次纷纷面露不可置信:这是我们村吗?
“里正叔,田芯说得是真的吗?”
刘老柱这才扭头对小伙子们笑了笑,低调道:“嗯。”
当听到许田芯讲到干仗,大家暗恨自己怎么就不在村里。
许田芯更是录上这一道,由刘爷爷到各村带头领喊,村里叔叔们跟着一起喊道:“收甜杆高粱种子,收红薯秧子碎米……”
叔叔们听说全是给村里买的,一个个挑起担子、扛起麻袋,背上竹篓,刘爷爷说不能再收会背不动的,他们却不同意,争抢着装满途经各村收上来的秋白菜和萝卜。
所以许田芯一路下来累够呛,又要和叔叔们八卦又要跟各村大娘掰扯,她从没有如此话多过:“奶奶,帐不是这样算的,你看你这芥菜疙瘩不能和甜高粱一样顶一百斤鱼,甜高粱是一种算法,芥菜疙瘩又是一种是七斤……”
许田芯没说完就被人扒拉肩膀:“丫头,给我这南瓜先开票子啊。”
“好嘞好嘞”,许田芯赶紧给身后站的大娘划拉一个小票,凭票七日后去她们二道河村领鱼。
刘老柱这面也说得口干舌燥,感觉被一群老娘们围住了,简直卖什么的都有,正拧眉道:“我不收葫芦瓢,俺们村有的是,要你这玩意儿作甚。”
大娘不乐意道:“你不是说啥都收吗?留下这葫芦瓢装个盐舀个水多好。”
“可我收下葫芦瓢用啥换?”
给你鱼鳞你干吗?给鱼,我们还不干呢,一斤都不行。
刘老柱不得不再喊一遍他都要啥,还站在大石头上,翘脚指着站在远处的宽甸子村里正,和村民们喊话道:
“我是二道河村里正,我和你们里正熟得很。
不熟,他也不能容我在你们村嗷嗷叫喊对不对?
所以我说到就能做到,说七日后凭票去领鱼的,一定能领到,你们不用再反复问。先借走你们的扁担麻袋也一并还。对,到时就用它们装鱼。
总之,一句话,我们二道河村办事,你们放心!”
惹得宽甸子村里正认为刘老柱应是疯了,自从上回在县里被踢完就不正常。
你说刘老柱这样式的,是不是也会影响他在村民心里的分量,觉得里正都是这熊样。
宽甸子村里正媳妇也直瞪刘老柱,嫌弃丢人现眼。
所以在宽甸子村里正,想要上前问问刘老柱怎么个情况时,被他媳妇给一把拽住了。
“我就去问问,他刘老柱是不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要和王里正对着干。”瞧这情况拿鱼换就是要干到底。
“不准过去,咋那么好信儿呢。我告诉你,他一会儿要来家坐,我不欢迎,你看他领得那帮埋了吧汰的人吧,沾咱家门槛我都怕满屋爬虱子。”
刘老柱望一眼宽甸子村里正趁他忙赶紧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心想:无所谓。
他问刚才卖他不少甜高粱的村民:“妹子,俺们村离你们村还有段脚程,离得有些远,能麻烦你给俺们一口水喝吗。”
小子们要背不少东西,起码要喝口水。
被问到的妇人热情道:“可以啊,来来来进院儿。”
二道河村的小伙子们却没有进村民家院子,只站在有水井的村民家门口,用两个葫芦瓢轮番喝水。
喝完,许田芯刚要去帮人刷葫芦瓢,刘老柱给抢下刷了,边刷还边说:“谢谢大妹子,谢谢宽甸子村老乡们啦。”
离开前,他还向那些村民们挥手道:“我们二道河村,欢迎大家用物什随时去兑换鱼,我们那里的鱼又大又肥。”
刘老柱在心里记下,回头这些外村人去领鱼,咱村要在村口支起两口大锅架上柴火,给去领鱼的人都发口热水喝。
……
当日,许田芯到家时快半夜,但整个二道河村却热闹得很。
各家基本都出来了,举着火把迎接这些半夜归来的人。
有人哭有人笑:“再不出门了,你许婶子说,往后村里的活就够干。”
“明子啊,你爹的仇报啦,娘就等你回来烧纸呢。”
明子的俩哥哥看到弟弟瘦成这样,也躲在黑暗处抹眼泪。听说是里正给讨要的工钱,心里对曾经里正的怨怼,也在这一刻看到刘老柱满脸疲惫烟消云散。
只剩遗憾,遗憾他们爹没看到这一天。
更多的村民们是高兴地招呼着:“小子们,咱们去大坝看看啊?”
“走。”非要大半夜饿着肚子也要先看看属于他们的江,他们的船。m.χIùmЬ.CǒM
而许老太这面是和四伯一起向刘老柱汇报,各家要采买的米面粮油数量。四伯还告诉那片荒地已放火烧草,明日就可以挖地基。
刘老柱也向许老太和四伯汇报这趟都欠了些什么,大缸和坛子明日就能运到,砖两日后,在六个村定下的不少土坯子也会陆陆续续到位。
另外还欠了多少斤鱼,已经排到第二波。
目前属于村委会公共的鱼是这样安排的,每隔三天也就是第四日当天打上来的鱼,无论打捞出来多少全归村委会,这是全村按手印同意的。三天内打捞的鱼才会按照工分给村民们发下去。
因为渔船是有数的,他们阔别多年重新打渔,连船都等于是从头开始,所以渔船是大伙的不能归到谁家头上。
而属于村委会的鱼,刘老柱按目前平均每天打捞上来的斤数,也已经欠到第二波。
四伯听明白了,这真是拆东墙补西墙,连鱼还没打呢,就一网接一网的全定了出去。
他看眼刘老柱,五十多岁的人,嗓子都哑了。
四伯能感觉到这把刘老柱和许家大侄女要做的事,是为全村好的大事,宽慰且坚定道:“你们就放手干,大胆欠,两日后还能制出一艘船,正好那日轮到给村里打渔。”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隔日天就阴起来。
大家先是骂咧咧这贼老天,这一年雨就没消停,淹我们良田让歉收就够呛了,这大秋天的也下,下你奶奶个腿的,你说俺们要腌菜腌鱼,还有村里要求打的乌拉草,往哪里晾晒。
许家的屋里炕上也摆满晒一半的菜,满屋里都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儿了。
咸鱼、腊鱼、鱼鳔、萝卜干、黄瓜钱、倭瓜还有白菜大葱干香菜,和要留着晾晒喂给骡马的各种干草味道,以及许老太趁阴天下雨出不去门,正在灶房腌酸菜。
许田芯不得不用湿布给俩鼻眼堵上,不是她矫情,从早上起来就被熏得晕晕乎乎,再多闻一会儿就得吐出来,那样的话,费粮食。吐完不得饿吗。
而许家在村里,还算是屋子多房子大的人家,那各屋里也搭满绳子挂鱼。许田芯上炕取个东西,要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走路,怕踩到晾晒的菜。可想而知,人口多房间少的农家,更是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但随着又一日到来,闪着白色闪电像要给天空炸开,雨越下越大还刮着邪风般,大中午的,屋里就黑的跟半夜似的,白天要点灯油火盆才能干活,全村人不再咒骂了,而是开始求老天爷。
快别下了,俺们刚挖地基,这么大雨就得给泡了。
快别下了,我们船已经下不了江、打不了渔了。
刘老柱和许老太穿着蓑衣,带着一帮壮劳力也开始查看大坝。发现泥沙石流有松动迹象的位置,赶紧一车车往大坝上运石头再堵住。
刘老柱抹把脸上的雨水,心里比其他村民还多一件事在祈祷,那就是:外村村民们千万不要来,他哪有鱼啊。
自从刮起邪风,他们村已经连续多日被这场雨影响的没敢下船捕鱼。虽说这场暴雨下的,眼瞅着江里鱼往外蹦,但总得要命吧,一场大风过来船翻江里呢。
刘老柱确定由各村里正帮忙攒的土坯子,不会这时候给送来。
他就是担心先收各村各家萝卜白菜的会来讨要。
果然,就算老天下刀子也没法阻挡对食物的渴望,而且还是一村子接一村子派好些代表一起来。
刘老柱一边喊着快来些婆子去他家帮忙烧水倒水,连隔壁一只耳家和另一边的孙家也征收了,快空出地方让外村人都坐。
东西也划拉划拉快别晒了,别露了富。
一边给胡椒使眼色,让去大坝喊许妹子来帮他想想招,怎么对人解释没有如期交货。
咱就是说,他再再重新写欠条定日子行不行,非要给钱吗?
他全家挎兜里拢共就剩下十三两银,还要留着上货。
这一旦给了,过两日雨停,他拿啥带队伍进城批货。
其实,就这也不够用,只十三两做本,回头批发挣钱那能挣几个?他打算路过大哥那里,把那良心不安白给大哥的二十两银钱再要回来,回头容他有钱了再有良心还不行吗。只想象那个场景,就好似看到大哥想骂人的表情,搞不好一把年纪还会挨踢。
刘老柱和外村人正客气聊天道:“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取鱼了哈?”
“可不,趁着今日没咋打雷劈不着人,俺们就来了。那啥,刘里正,鱼呢。”
就在刘老柱想说你们放心,鱼没有,我大不了给你们换算成铜板,也务必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们二道河村人做事很靠谱时,胡椒头穿斗笠整个人湿透跑了回来。
“见到妹子了吗?”
“艾玛,他爹,不好了,王家沟那面江畔塌了,江水呼啦一下就涌进他们村。妹子让你等着,她先带咱村壮小伙们去帮忙。”
“啥?”刘老柱腾的一下站起身。
凭啥帮他们,信不信咱村被淹,对面会笑得嘎嘎的!
再说这也太有大爱啦,自家脑门还一头包,大坝活也干不过来,去帮王八村?这真是忘了咋揍咱们的了。
“那你去叫田芯,让那丫头过来帮我算账吧。”
“田芯也去了。”
而有大爱的许老太和许田芯顺脸往下淌雨水,正站在王家沟村王里正家大门口,指挥着冲进来的二道河壮汉们用水盆水舀子捞鱼。
“鱼进村了,快帮帮他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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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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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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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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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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