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猜到最终得到的南境的会是你,而非我那弟弟。罗德里克从以前开始就是个非常谨慎的孩子,谨慎得近乎懦弱。他总会因为一点小小的风险就放走近在咫尺的成功。】
【这一点,克琳希德就比他好得多,天真、率性、耿直,一往无前,就像一头初生的小母牛。宰相先生,您不觉得吗?】
【咳,抱歉,我有些话多了。信这个东西果然不似语言,一旦提笔就止不住想多念些心里话。】
【总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弗雷德里克·路德维希,姑且,算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还真是兄妹啊。”
齐格飞挤了挤眉毛,继续往下读。
【接下来要说的事比较……隐私,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支走正踮着脚尖往这里看的梅莉。】
齐格飞抬起头。
果然看到几步开外,双马尾的少女正努力的伸长脖子往自己这里看。
“过来。”
齐格飞毫不犹豫。
梅莉喜上眉梢,连忙踮着小碎步凑到一旁。
【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照做,所以接下来的内容,梅莉,你要一辈子埋在心里。】
齐格飞脸皮抽搐了一下,梅莉使劲点头。
【那么,单刀直入,我是从欧文的口中得知你的,也知道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用一种最高效也最残忍的方式。老实说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克琳希德的身边出现了你这样的一个人物。】
【我本以为这项计划中的唯一变数应该只有伏尔泰,所以我才派他单独驻扎在圣摩恩。】
【但是宰相先生,你的出现出乎了我的预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你破坏了我呕心沥血准备了十几年的计划,让我像个小丑一样丢尽脸面。】
【这让我很不高兴。而我知道,有一个国家,他的皇帝,他的官员,他的人民,要比我更不高兴。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把那个背叛了卡美洛三万守军将士的叛徒找出来挫骨扬灰。】
齐格飞的瞳孔缓缓收缩。
【两周前我给那个国家的首相府邸送去了一封信。】
【宰相先生,你猜猜看,我都写了些什么?】
…………
…………
“以上就是这封信的所有内容。”
温斯顿将信纸放下,环顾着四周。
铜制的水晶吊灯光线朦胧,照耀着寂若死灰的议事厅,大臣们铁青色的脸被一张张照亮,肃杀暴怒的气氛如同被锅盖压住的沸水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尤里乌斯食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声问道:
“各位有什么看法?”
“欺人太甚!!”
文森一拳轰下,红松木的桌面顿时密布开蛛网状的裂缝。
“这王八蛋把我们都当傻子吗?”
“可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军情五处这半年来一无所获。”
詹姆斯收敛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脸色沉凝。
“所以你是想说,内阁、军方、议会大厦、卡美洛要塞乃至铂金宫,整个奥菲斯帝国从上到下都被他耍了个干净吗?”
蒙蒂板着脸,眼底阴郁环绕,冷厉可怖。
“噢!你可算明白了,尊敬的蒙蒂元帅。”
约瑟夫眯着眼,阴阳怪气:
“下议院排挤上议院议员,自以为是的一意孤行惹来麻烦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早就说过你们一定会闯祸!”琇書蛧
“你说什么?”
“吼什么,事实难道不是如此吗?”
七嘴八舌的激烈争吵响彻大厅,一片混乱中,首相默默走下自己的席位,将信件递到了皇帝手中。
工整到异常的笔迹极为醒目,可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寄信者将他是如何布局这个计划,如何获取兰斯洛特的信任,又是如何与魔族取得联系,最终将群魔的兵锋引向卡美洛要塞,重创奥菲斯国力的始末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除此之外,整张羊皮纸洋洋洒洒将近千字,竟然全部都是尖酸刻薄的嘲讽之语。
透过信纸,皇帝仿佛看见了那张平平无奇,缺乏生机宛如一滩死水般的少年脸庞。
那是十年前两国缔结和平条约的那个夜晚,跟在蔷薇王后身边出席会议的少年弗雷德里克。
彼时,这个眼中满是厌世的王子一瞬间就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一头燃烧的狮子。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腕。
黄铜的手表盘面顿时打开,机械的齿轮啮合转动中,突地弹出一片圆形的泛着蔚蓝光泽的放大镜。
尤里乌斯对着放大镜,再次将整张信纸逐字逐句地仔细看了一遍,银白的眉毛拧的更紧。
“陛下?”
温斯顿语带询问。
皇帝收起信纸,低沉道:
“的确是他本人。”
温斯顿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到情绪,只有语调愈发低沉:“那么,可以确定就是弗雷德里克·路德维希骗了我们所有人……”
尤里乌斯没有给出回应,兀自陷入沉思。
周围大臣们激烈失控的争吵声愈发嘈杂,温斯顿目光一寒,震声呵斥:
“都闭嘴!你们以为这是哪?想决斗就去后院,要吵架就去集市,还嫌不够丢人吗?”
争吵声终于止熄,皇帝也在这时候抬起目光,看向军务大臣文森特:
“威灵顿卿,你是计划的负责人。”
文森特刚和约瑟夫吵完,此刻还是脸红脖子粗的状态,见皇帝的目光投来,连忙正襟危坐。
尤里乌斯没有道出详细的问题,但文森也知道皇帝想知道什么。
他是计划的负责人,也是帝国方面唯一一个和那位弗雷德里克王子直接对话过的人。
文森斟酌了片刻,缓缓道:“陛下,我和弗雷德里克的接触也不多,但以我短浅的目光来看……”
“不要犹豫,但说无妨。”
“是,我认为这封信上的内容是假的。”
“可笑,事到如今你还要推卸责任吗?非常尊敬的威灵顿公爵大人?”
约瑟夫语调猖狂,不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下议院的机会。
可这次,他明显是兴奋过头了,竟然忘记了此刻是皇帝陛下在亲自问话。
…
金色的胡须簌簌飘落,约瑟夫身前的桌案上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枚一寸长的扁平刀片。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片光滑,自己引以为傲的绅士胡刹那间被剃了个干净。
他的脸色迅速惨白,慌忙又摸向喉咙,好在那里没有冒出汩汩的温热。
文森瞥了一眼瘫软在座位上剧烈喘息的约瑟夫,眼底闪过一抹愕然。
传说皇帝身边有一只极为隐秘的力量,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股力量的冰山一角。
最下首的尤里乌斯脸色平淡,连看没回头看一眼,只是说道:“这封信的确是弗雷德里克的亲手写的。”
“是的陛下,信是真的,但内容是假的。”
詹姆斯目光一凝:“文森,你的意思是……”
“我们都很清楚那位大王子的身世,用凄惨很难概括他在摩恩的遭遇,我完全不认为事到如今他会萌生什么操蛋的爱国情怀。他绝不可能是向魔族泄露情报的叛徒,说到底军情六处曾经对他进行过彻底的调查,弗雷德里克根本不具备和魔帅联系的手段。”
文森特沉下脸色,语气严肃:
“能预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他在包庇真凶!”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顿时不绝于耳,但文森的冷硬的话语还在继续。
“问题的关键是,他在包庇谁?他为什么要包庇那个人?那个人又有什么价值令他自担骂名去包庇?”
安吉尔冰寒的声音随后响起:“抓过来,我会让他开口。”
最好的刑讯家往往也是专业的医生,因为他们最清楚刺激犯人的哪些部位可以让对方既痛苦又不致命。
“这根本不用思考,说明弗雷德里克认为那个人可以从根本上改变摩恩这个腐朽的国度。”
詹姆斯摸着下巴,语气极为确定。
“我已经有了几个人选,接下来的调查可以优先从他们入手。”
哎……
陡然间,一声无奈的叹息回荡在议事厅。
所有人都惊讶的望去,发出叹息的,竟然是皇帝。
温斯顿扫了大臣们一眼,冷笑着道:“你们觉得弗雷德里克会猜不到你们在想什么?不出意外的话,同样的东西他还寄给了真凶一份,从现在起,军情六处埋在摩恩的眼线会被一根一根的摘除。”
“更重要的是……”
首相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眼底竟有几分钦佩。
“这封信是两周前寄出的。”
众人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茫然。
可随即,文森特、詹姆斯、蒙蒂、安吉尔皆是神色巨变!
指节捏的咯咯作响,半晌,文森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该死……”
当真凶有了警觉,当事情被抬到表面,当所有的线索都聚集在名为弗雷德里克这一个人身上时。为了包庇,为了保密,那个有着严重自灭倾向的男人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尤里乌斯戴上礼帽,拄着雨伞站起身,声音出奇的轻:
“无论他要包庇谁都已经成功了。”
“是的,他把我们都耍了。”
…………
…………
【哈哈哈,开个玩笑,希望没有吓到你。】
字迹从这里开始就越发潦草飘忽,显然笔者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迄今为止,帝国的视线一直放在他们内部,可当军情五处彻底清查了国内,终有一天皇帝会将目光投向这里。】
【请相信军情六处的力量,他们几乎无孔不入。宰相先生,你之后务必提防那些新面孔,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来到你的身边。】
【我向帝国的冒险者公会也投递了一封匿名信,现在,想必在公会的宣扬下奥菲斯的人民都认为是我背叛了他们吧。这或许能在帝国掀起一阵子轩然大波,但愿能分担你的压力。】
【我猜测你应该是在八个月前,也就是风月的中旬来到我妹妹身边的。自那之后,我派遣去那孩子身边的护卫就再没了音讯。】
【八个月就能带领克琳希德支离破碎的阵营抵达这种高度,只能说真不愧是你,伏尔泰叔叔果然没看错人。】
【没错,他也是我派去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笃信你和伏尔泰叔叔一定非常合得来,他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男人,放在我这种人身边也实在太浪费了。】
【最后,是我的一点私心。我不求你保留拜兰家族的爵位与封地,但至少看在他们为南境戍边百年的份上,保全他们的性命。贵族并不都是恶棍,拜兰大公确实继承了先烈的悍勇与无畏,他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梅莉,梅莉,对于你我只能道一声对不起。你是个又聪明又傻的女孩,我不能让你陪着我去做傻事,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别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能得到你的爱慕,是我这一生唯一值得骄傲的荣耀。】
【宰相先生,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克琳希德……我妹妹还有我那个不成熟的弟弟,都是麻烦的孩子,就请你多担待一下了。】
【宰相先生,我甚至不清楚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我一辈子都没有交过朋友,朋友这个单词也过于苍白。只是……我听说在裂谷战争时期,那些出身、阶级乃至种族都不相同的人们因为相同的目标与志向聚集在同一杆旗帜下。】
【彼时,他们曾用一个更加璀璨而光辉的单词去称呼彼此,如果你不嫌弃,请允许我喊你一声……】
【同志。】
【摩恩的万家灯火,就拜托你了。】
——————弗
“你……”
一个潦草的f为这封绝笔信画下了句号,满满当当的一千五百字,是那个在泥潭挣扎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的绝唱。
眼前的景象一片通红。
恍惚间,
齐格飞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城堡,崩塌的立柱,化作点点火星飞扬的灰烬。
漫天橘红火海中,男人萧索挺拔的身影笔直得矗立在那里,灰暗无光的眸子带着讥讽的笑意遍览这狼籍的世间。
那是他与这个时代最后的对决。
猛然间,齐格飞的脑子里没来由的响起一句话:
以我残躯化烈火!
“殿下……殿下……殿下!!不,不!!”
梅莉声泪俱下不顾一切的冲向门外。
齐格飞瞳孔血红,连手都在颤抖。
蓦然,裹挟着磅礴龙威的狂吼响彻整个宁芬堡。
“救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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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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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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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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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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