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水仅凭自身命胎吊着一口气,他只是张开无神的双眼,颤抖着伸出手。
“娘,救我啊……”他不断咳出血泡,“临儿于瑶池,于西地,绝非无用之人……”
可没人能回答他,只有夏安在静静等候着他的死亡。
瑶池圣女站在那万千风雷之下,忽然泣不成声,掩面俯身蹲下。
方黎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的身后,他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未听从先前圣女那般,令他去支援方临水。
“阿黎,怎么还不动身?”圣女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转头望向身后的方黎。
方黎轻轻叹了口气,“我试过揣摩姊姊的意思,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Χiυmъ.cοΜ
他的神识足够强大,早已察觉到方临水逐渐消逝的气息,
“只是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气运。”圣女说,她的目光重又恢复冷冽。
“人间共五方大陆,每一方大陆的气运,决定此地所能诞生出地仙的数目。”圣女说,“气运有限,故而地仙数量也有限。”
“但气运所决定的远不止这些,新生修士的天赋,整片大陆所遭受的天灾,凡此种种都受气运所限。”
她回望了方黎一眼,“你可知为何灵气分明无穷无尽,但人间地仙数目多年始终不得见长?”
“因为气运将尽?”方黎不确定道。
圣女点了点头,“地仙的存在会占据大量气运,而当气运将尽时,会引动天灾无数,人间天道只得为多余的地仙设下死亡的陷阱。”
“不过说来,那薛行礼真是个可笑之人,他从西地掠夺气运的目的,竟只是为冥界之民少遭灾害。”
她忽然笑了起来,但转瞬间泪水又夺眶而出,
“故而不得已,我才需牺牲临儿……”她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临儿的死,会返还他所占据的西地气运,而如今康柏山已死,这些气运足以将我推至九宫劫的境界。”她忽然停止了哭泣,脸上再次挂着深邃的笑容,
“临儿,娘也想救你,只是……身不由己。”
方黎不知为何,受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了个哆嗦。方临水可是圣女的独子,她为迈入九宫劫境居然要牺牲方临水,如今还这般惺惺作态。
若圣女连血亲都能牺牲,那是不是有一天便会轮到自己了?
瑶池圣女俯身望向西浮山宗的方向,
“已是时候了。”她低声喃喃。
“方少爷,你人缘真差啊。”夏安感慨道。
方临水微张着嘴,眼神充斥着绝望与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每说一句话,嘴角都会冒出血泡来,
“娘,为何不回应我啊!”
方临水发狂似的爬起来,鼓足全力竟挣脱了夏安的限制,摇晃着残躯拼尽全力朝后方跑去,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夏安扫了他一眼,抬手便将方寸尺甩了出去,白光逼至方临水一尺远时,竟被一道无形之壁拦了下来。
不好!夏安面色一变,一步上前便追上了逃命的方临水,但刹那间爆发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气息令得他望而却步。
方临水的面色转忧为喜,他不顾此刻体内的生机在快速流逝,仍旧大笑道,
“夏安,你杀不了我!我娘贵为瑶池圣女,怎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他话音未落,虚空当中两道无形之壁便猛地闭合,方临水甚至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夹在中间挤成一张人皮。
无数血肉与骨骼的残渣被从体内挤出,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夏安瞳孔微微一缩,眼睁睁看着一张人皮同血肉在空中缓缓挤压为球体,全身骨骼都被压碎。
“这……”夏安有些目瞪口呆,他还未曾出手,方临水便不知被何种招式压迫的惨死当场。
他双目一凝,在方临水身死之处一股极端危险的气息瞬间爆发,逼得他连退数步后收回方寸尺。
炼虚地仙?不对,这气息自身从未遇到过,比之周洐、萧间更强,更像自己先前于末府中见过的日游神。
六劫地仙?!他顿时大惊失色,在方临水身死道消的同时,外界一股强横无匹的灵力将遮阴幕生生拍碎。
“临儿,你安心的去吧……”空中传来悲痛的抽泣声,仅是声音就令得夏安神思恍惚,自己意识同时坠入这阵悲痛当中,天旋地转如坠万丈深渊。
“娘,会替你报仇的……”
夏安并未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是听到这哀怨的女声,但那杀气方临水的气息分明与如今这哀怨之人全然一致。
他曾不止一次听别人提到过,西地至强的存在,瑶池圣女。
可瑶池圣女为何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独子了?
在瑶池的山巅之上,女子披头散发仰天长笑,她的笑声震碎了天际的风雷,更引得整个瑶池都为之摇晃。
笼罩整个西地的长空之上,一道无比庞大的井字将苍穹划分为九宫,即便是夏安身处此地他都能看到这天上的异象。
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宫当中,九个大字为之闪烁。
其中坤兑二字的位置为之变化,夏安便亲眼所见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竟在缓缓移动。不对,是整个西地的版图都为之变动!
他一跃而起,想要摆脱这种控制,但离那九字的位置越近,他却忽然望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片刻之后,荒漠化为绿洲,当一股力量拖拽着夏安没入绿洲后,绿洲再次化作水乡。
西浮山宗所处山脉之上的废墟一扫而空,那连绵不绝的龙脉此刻正在逐渐扭曲,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在操控龙脉变动一般。地脉山川为之变化,世间万物的规律以及方位都在不断更迭。
夏安能望到自己眼前万物的变动,但他却无法触及,只能听到那哀怨的女声,在憎恨他所犯下的恶行。
瑶池圣女立于山巅,大笑着挥舞双臂,全然看不出她因独子丧命的悲痛之情。
整个瑶池在九宫劫的笼罩之下随风飘零摇摇欲坠,如遭遇飓风地震一般,大地撕开无数道鸿沟,瑶池也如西地一般遭遇大地版图的变动。
方黎面露震惊之色,仅是九宫劫的余威,若圣女再不停手,那么整个瑶池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姊姊,宗门会撑不住的!”方黎大喊道。
“别怕,阿黎。”圣女轻声说,“很快便结束了。”
她对方黎说的话,倒并不完全正确。她需要从其余地仙身上夺得迈入九宫劫的气运,但最重要的,是此人必须为自己的血亲。方临水作为自己的骨肉,二人命格本就相仿,瑶池圣女想要完好无损的渡过九宫劫,方临水便是为她挡灾的绝佳人选。
也正因此,先前方临水不幸死在夏安手上之时,瑶池圣女不惜忤逆天道也要将他救活,而在将方临水化为妖物后,更是抹除了他的命格,让方临水化为一张白纸。
他的命,便是留在此刻为圣女付出的。
九宫劫的力量从天而降令得方临水皮肉分离,惨死当场。而残留的劫力与气运也经方临水与圣女之间骨肉的维系,传至圣女体内。
“临儿,你真是娘的好儿子。”瑶池圣女舔了舔嘴唇,露出满意的神色。
方临水是完美的幌子,无论是为了帮她挡劫,还是如今倒在夏安手下。
夏安的身份,同样十分有用。他是陆道人的弟子,是冥界转轮王特地让他们多加注意的无常阴阳诀拥有者,更持有仙盟盟主亲赐的遮阴幕。
这样一个仙盟修士,在西地击杀了瑶池圣女的独子,这可是联合冥界对仙盟发动攻势的绝佳时机。
潜入仙盟的探子本身就说过,近些年来仙盟接连损失多位地仙,而年轻一辈却寻道不得,导致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更何况六劫地仙当中,几位互相之间不太对付,只需瑶池圣女迈入九宫劫境,届时冥界稍作帮衬,便足以压倒仙盟一统人间。
而到那时,便是封闭人间与冥界之间通道,与冥界决裂之时。
瑶池圣女张开双臂,似在揽整个人间入怀。
她双目微闭,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空中的九字轮番落于圣女体内,她双手结印,手印不断变化,共九个手印过后,整个西地的灵气都化作丝线缠绕在圣女周身。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之时,那恒古未变如天地初开之人的气息传遍整个人间。
她要让整个人间知晓,自身已然迈入惊世骇俗的九宫劫境。
通幽仙宫当中几位隐约间察觉到变故的炼虚地仙同时起身,望着瑶池所在的方向满脸难以置信。
陆道人拨弄的古琴忽然崩断了一根琴弦,他停弦收手,抬眼望向西方,表情五味杂陈。
六仪剑宗中,须发皆白的老者孤身盘坐在漆黑潮湿的溶洞当中,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柄破旧不堪的木剑。
“人间要变天了,只怕今次我六仪剑宗也无法置身事外。”他睁开双眼,握住木剑沉声开口。
羲神岛之上,陈玄忧独居于庭院中,把玩着手中九枚灵珠,
“瑶池圣女当真好算计,只是这次,冥界会出手么?”
纪鸢毕恭毕敬的站在偌大的宫殿内,宫殿当中纹龙绣凤,玉质的飞禽走兽以及泥塑的妖兽雕像遍布四周。
宫殿中只有两人,一坐一站。
“纪姑娘,察觉到了么?瑶池圣女要突破九宫劫境了。”高坐在上位,面容俊秀的青年轻声笑着,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但那深邃的眼眸却难以令人看出他心中所想。
他长发束起,随意搭在鬓角的发梢色彩斑斓,黑红相间的衣装却平添几分肃穆,周身散发出掌控一切的气息如君临天下,即便纪鸢也无法与他并肩。
南域妖族,凤凰王,同时也是统领整个南域群妖的当代妖帝。
“迈入九宫劫境后,即便本王也不知与圣女孰强孰弱了。”凤凰王感慨道,他微微抬起手指,周遭雕像朝他身旁飞来,在揉碎重构之后化为一张棋盘摆在他的身前。
“纪姑娘,能否赏脸同本王对弈一局?”作为南域修为至高的强者,他对纪鸢竟摆出对等的姿态,也算是相当以礼相待了。
“听闻陆前辈曾为棋中好手,不知他的大弟子棋艺如何?”玉质的飞禽走兽在凤凰王手中化为一张玉椅,摆在棋盘的对岸。
看来是不容拒绝啊,纪鸢心想。她缓步走近凤凰王,坐在玉椅上挽袖道,
“大王请。”
“可别这么说。”凤凰王连连摆手,“你我虽祖上同源,但纪姑娘毕竟随陆前辈修行已久,我可不敢自称是你的大王。”
纪鸢神情一滞,心想此人还真难搞,她面带浅笑道,
“大王说笑了,小女是幼时被破坏了妖身,以奴隶身份由南域带入冥界的,修至地仙后方才恢复,本身与大王乃是同族。”纪鸢露出白皙如藕的小臂,凤凰王却看到其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便知她并非在同自己套近乎了。
“不如说,冥界现有的妖族,其实都是在南域混乱时期被强行带走的。”她接着说。
凤凰王搓了搓自己鬓角的一缕长发,没再接纪鸢的话,径直于棋盘上落了子。
纪鸢低眉看了他一眼,紧随其后。
“陆前辈派你来,是想探探我的口风?”凤凰王问。
“不。”纪鸢摇了摇头,“我是代表仙盟来同大王谈合作的。”
凤凰王冷笑一声,“纪鸢啊纪鸢,你一口一个大王,却反说自己代表仙盟,本王都颇感有趣了。”
“既是我族人,本王已给了你足够的礼遇,就连其余族长,本王都不曾待他们如此。”凤凰王眯起双眼,他脸上虽仍带着清澈的笑意,但双目中却泛着锐利的寒芒,
“纪姑娘,那你便说说,陈玄忧让你带来什么话吧。”
纪鸢落子的手微微一颤,她展颜一笑道,“小女是来帮大王分忧的。”
“听闻自大王继任南域妖帝之后,便一直想去终结南域这长达数千年的内乱,小女特来助大王一臂之力。”
“哦?”凤凰王挑眉,“你不过初入炼虚境,多你一人便会解决南域内乱,你该如何抗衡黑龙?莫非靠色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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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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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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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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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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