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坐在阴凉里,悠哉地躺在竹制躺椅上,一颗又一颗吃着葡萄,倒是不吐葡萄皮。
“师妹,来,尝尝刚摘的鸡头米。”鹤惊寒笑着递过去一盘。
“谢师兄。”南弋接过,抬头看着不远处。
“来,左手抬高,右腿叉开,抬头挺胸!”
福安扎着马步左手右手拎着水缸,双腿不停地颤抖着。
“姐姐……你看……你看我还能……抬,抬头……挺胸么……”
南弋吃了颗葡萄,十分肯定:“人要有自信。”
福安声音颤抖,汗水湿了衣领:“人不能……有盲目的自信……”
“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太瘦,的确需要练一练,总归……能长高。”南弋丢了一颗葡萄在嘴里。
“那……你们……也不至于在我面前……吹着凉风吃东西吧!哪有这样的!”福安愤愤。
“这叫正向激励,激发动力。”
鹤惊寒在一旁道:“师妹说的是。阿尘,你说呢?”
谷尘坐在鹤惊寒身侧,接过鹤惊寒递过来的一把子刚剥的鸡头米。
“你说的是。”
南弋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两人,倒是没有说什么。
看来她家师父在这两年里的心理接受程度的确提高了不少。她倒是好奇,她这师兄是怎么搞定脾气暴躁的师父和一声不吭的谷大哥的。
师兄手段高哇。
“师妹,药剂都制作出来了么?可还需要什么药材?”鹤惊寒突然道。
南弋坐直身体,正色道:“误打误撞,倒是制作出了能压制……那人身体里毒性的药剂。”
她故意避开了君烨的名字。
可鹤惊寒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多留意了些南弋的神色。
“误打误撞?怎么,其中还有什么巧合的缘由?”
南弋解释道:“药剂制作之法的确比炼制丹药要更能激发出药材中的药性,能够使人体尽可能尽快地吸收,同时,也尽可能减少了药性相克的情况。”
“对于他身上的毒,我不能以他的人体来试验,我之前取过一些血液存在冰玉盒中,以这些血液作为试验对象。血液中的毒性微弱,我用了些其他的手段扩大了其中的毒性,尽量还原人体毒发的情况。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能,但是……试验效果还不错。”
“不能解开他体内的毒,但是需要找到特定的方法,制作出药剂来压制他体内的毒。根据师父之前告诉我的经验和方法,我制作出相应的药剂,不过药效依旧很弱。”
“巧合的是,我错将一支药剂配混,等我试验结束才发现弄错了。然而这次试验的结果,却是最好的一次。血液里的毒性出现了势弱的情况,我加大了试验的剂量,那效果更是明显。师兄,你大概猜不到……我配错的药剂是什么。”
鹤惊寒听后好奇,他的确没想到南弋能在半个月时间之内配制出压制毒性的药剂,药性比之前他和师父研制出来的药粉药性好上一倍。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如何配错了?”
南弋看着鹤惊寒道:“师兄可还记得师父说过的无殇花?从前丹书中曾记载无殇花乃是骨生花,养于血肉,生于白骨,以鲜血浇灌方能存活。眼下有一事,我还尚未告诉师父师兄。”
“和无殇又有何关系?”鹤惊寒隐隐察觉出了什么。
“我配错的药剂,正是来自于无殇花。”南弋道。
“……无殇?”
“是,我拿到了无殇花。”南弋继续道:“加了无殇花的药剂,抑制毒性的效果最好。所以我这几日一直也在想,无殇花到底还藏着什么其他的秘密。可我没有想出什么结论来。”
“当年出谷之后,我遇到了一位医师,他告诉我这天底下的骨生花皆出自于圣医谷,所以,无殇花也是从圣医谷而来。”
鹤惊寒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消化着南弋方才说的话。
圣医谷……无殇花……
南弋又接着道:“所以我有一件事十分不明白,为什么无殇花能够抑制蛊毒,难道……无殇花同蛊虫之间有什么关联?”
“此事,恐怕还要找师父仔细询问。眼下唯独师父见识广博些。或许眼下这一发现,这也可能成为解毒之关键。”
南弋沉默着,也在思量。
突然,福安对着他们几人吼了一句。
“看看孩子啊……孩子的命也是命啊……一炷香了……是牛也不能……这么造吧!”
“管管孩子啊!!”
南弋笑着走了过去,拎走他手里的水桶。
“表现不错,今晚加餐。”
南弋回头对鹤惊寒和谷尘道:“师父今儿若是还未钓上来鱼,咱们也照样吃鱼。夫子山上河里的鱼不少,忒肥。我去抓几条回家加餐。”
累得躺在地上的福安激动道:“鸡鸡鸡!我要……鸡,烤鸡……”
“两篇药论,我回来之后检查。”
福安歪了歪头:“……那还是累死我吧。”
*
学莫堂后山。
南弋看着面前精神勃勃的几人,叉腰道:“各位优秀的猎人!都准备好了吗!”
阿落:“准备好了!”吃肉!
清逸:“准备就位!”冲啊冲啊冲啊!
燕无归:“……准备……”没心情。
沈景遥:“……”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兴奋。
南弋大手一挥,指着前方的树林,“冲啊!!吃肉啊!!”
而暗中的古影看着他们这几人的架势,像是要把整个山头的活物都给吃完。从前这几人把悄悄个的山鸡都吃得不见踪影,眼下又带来了一张嘴。
这几人,这么些年都没吃过肉吗?怎么还是逮着夫子这一座山头吃!
不行,他得在这些人动手之前去逮两只山鸡回来。
*
半个时辰后,每个人手里各自拿着一只鸡在啃。
清逸吞下一口肉,仰头长叹了一声,“他奶奶的腿儿,这才是享受啊!南弋,你的手艺也真他娘的太好了吧!”
“你和谁学的粗话?”
清逸一本正经,“这不是每个人天生的技能吗?你不信问问他们会不会说!”
南弋瞥了一眼周围几个人,沈景遥递给阿落鸡腿的手一顿,而燕无归正犹豫着一整只烤鸡怎么下嘴。
阿落点头,“我会——竖子死鬼小人贱人……”
沈景遥的眉头狠狠一跳,“你都和谁学的??”
“天生的,你不会?”
沈景遥一噎,“我们文雅些……”
清逸突然挤了过来,手上的油蹭了一点在沈景遥的胳膊上。
“我呸!文雅,你拔剑杀人的时候比谁都凶。你净瞎扯!当年谷里你就是头号刺头硬茬!路过的狗都怕你……”
沈景遥脸色一冷。
“不许凶他。”阿落出声道。
“我就说你俩有问题!”清逸看着阿落,“快快快,告诉我他有啥把柄在你手里,分我点分我点!”
沈景遥的脸色越发难看,分他点?怎么分?
想屁吃!
南弋看在眼里,在一旁笑出了声,“沈景遥,你要不分他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稀罕他分,我迟早有一天能抓住他的尾巴。”清逸狠狠咬了一口肉,眼睛盯在沈景遥身上。
这人怎么和阿落走得这么近?还有些献殷勤,不对劲……子霄谷头号刺头怎么能这么温顺。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清逸半是疑惑地挪到了燕无归身边,看了他一眼,十分肯定道:“不过我觉得燕无归肯定不会粗话。”
燕无归默默放下手里的烤鸡,淡淡道:“狗东西滚远点。”
“?”
“??”
“???”
一阵诡异的沉默。
燕无归淡定地低头啃了一口烤鸡,浑然不顾旁人“死活”。
南弋抬手鼓掌,赞叹道:“牛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南弋,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
几人吃饱喝足,一起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蓝天。
清逸拍着肚子,很是满足地笑着,有些困了。
“真好……以后一直这么好就好了。”
“等出了谷,我带你吃更多好吃的东西,看更多新奇的东西。”南弋笑着道。
清逸不过比她小个半岁,可算起来,这八九年里只出过两次谷,对于谷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外面的世界,既是多彩的,也是自由的。
他尚且年轻,人生刚刚开始,应该多看看多走走,方不枉尘世走一遭。
“出谷啊……真的能出去吗?要是出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清逸突然叹了一声,微微皱着眉头。
“你们呢?出谷之后都想去哪里?想干什么?”
他这么问着,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大抵,他们都不知道出谷之后的归处在哪里。
“想这么多干什么,好好浪个几年,再考虑也不迟。”南弋将手垫在脑袋下面,无甚在意道。
“出了谷,自由身,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活便怎么活。”
沈景遥侧头看着身边的阿落,目光沉沉,似乎有什么话藏在了眼底。
燕无归抬手挡着碎落的阳光,视线有些模糊,他淡淡勾唇笑着。
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活便怎么活?他想干什么呢?他又要怎么活呢?
他的这辈子,生来无根,犹如浮萍,永无归处。
还真是应了他的这个名字,无归。
清逸闭着眼睛傻笑一声:“南弋,你有时候说话,真会让我以为你活过一辈子似的。老里老气的……”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一句话,却让南弋忽然一僵。
她当真是活过一辈子。
只不过上辈子太短了,整个人生被困于囚笼,有太多的不甘和遗憾,所以上天怜悯,再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
突然,几人听见有人出现在附近,向着他们这里靠近。
迅速收拾好残局和火堆,几人隐退到一旁。
*
君烨身后只跟着夜枭一人,朝着余裴的竹舍走过去。
今日山中不算凉快,可君烨身上穿的倒是比旁人多了些。走在阳光之下,他的脸色仍旧有些病态的白,那容色比之从前更加清俊。
经过一处,他忽然停了下来。
君烨看向林中的一处地方,弯腰捡起路边的一个石子,掂量些许突然射了出去。
“还不出来?”他嗓音清冽,却是掩盖不住其中的凉薄和疏离。
南弋按着身旁几人,用眼神示意,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君烨没有看过来,似乎已经猜到了是她。
“原来是慕少主。”
南弋微微一顿。
慕少主?他何曾这么陌生地这样唤她。
“已经三日,慕少主怎么还赖在谷中不走,莫非……是改了心意,不愿离开了?”
君烨似有不耐烦地看着她,语气中是止不住的轻蔑讥讽。
“……我自然会走。”
但不是现在。
南弋收紧掌心,看见君烨淡漠的眼神短暂停留在她身上,然后似有厌恶一般移开,好像多看一眼他都不想。
南弋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努力稳了呼吸,道:“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可有服用?”
“慕少主送的东西……哦,是那需要少主还的人情?”
君烨嗤笑,敛眸看着掌心刚刚痊愈的伤口,眸色暗了暗。
“既然少主送了东西,也就是还了人情,如少主的意,如今你我可真是……两不相欠呢。所以,慕少主可以离开了么?”
南弋死死盯着他,一瞬间有想走到他身边的冲动。
从前,他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她的。
从前,他给的爱意让她承受不住,如今他不想给了,就这般收回得彻底么?
南弋如今都分不清,他们两人到底谁更心狠。
离开?既然他嫌恶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那……
“……可以。”
“那慕少主可别忘了还东西。”
“什么?”
君烨淡淡看着她,“我送给少主什么东西,慕少主不记得么?既然是少主想要两清,自然算清楚些为好,免得以后牵扯不休。”
“君瑾华!你……”南弋忍不住上前,死死攥着手掌。
“至于你我的婚约,慕少主若是嫌退婚繁琐,我可代劳,保证慕少主清誉尤在。慕少主看不上太子妃的位置,不愿下嫁,自然有人愿意委屈同我在一处,成夫妻。”
南弋似乎身体都在有些发抖,死死咬着牙,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当真是要同她撇的干干净净,一丝牵扯都要斩断。
突然地,南弋一瞬间心底生了许多害怕和恐慌,像是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往下沉便是永无止境的深海深渊。
君烨真的要……要同她……再无牵扯吗?
“君瑾华,你还真是狠呐。”
“不如慕少主十分之一。”
君烨勾唇看向她,“不过慕少主若是改了主意……那也只能后悔着。”
“因为,这是你该受的。”
夜枭静静站在身后,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没忍住抬眸看了看。
这话……到底说得重了些。
从前的君烨,哪里舍得同南弋说这样的话。
突然,有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南弋身边。
燕无归垂眸看着她,将她此刻的不甘、羞愤、怒意全部看在眼里,连着眼角都开始泛红。
她想哭。
“……我们走吧。”燕无归压着声音,轻声道。
君烨眼底骤然泛红。
在那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死死抓住了南弋的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
忽地,君烨察觉到了什么。
“南弋,你也知道疼么?可你的疼,不及我心里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我们之间,永远是你在退。如今我就站在这儿,你始终都不敢向我奔来。你不敢!”
君烨放开了她,带着夜枭走远。
燕无归垂眸担心地看着,握着手走上前:“南弋,我们……”
“我们离开。”
清逸和阿落、沈景遥也走了出来。
南弋红着眼睛,只道:“明日,我们便离开这儿。无殇毒已解,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我们。”
也遂他的意。
*
“主子,您刚刚也不必说那样的话逼慕少主离开。”夜枭终归没忍住道。wWW.ΧìǔΜЬ.CǒΜ
君烨猛地咳了几声,扶着一旁的树缓了缓,脸色比刚才更是白了许多,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她必须走。”
若是不把话说绝,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立刻离开。要再拖下去……便已经迟了。
如果再被她察觉出什么来,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他便会更有顾忌。
他不能让她冒一点风险,更不想她被牵扯进来。
绝对,绝对不能。
君烨低头看着掌心,方才发现……她的手心也有一道伤口。
也不知,刚刚是否弄疼她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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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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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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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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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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