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植接过竹西递过来的一柄掌宽大剑,站在原地微微阖眼,进行了短暂的调息静气。
竹西见这架势,神情颇为犹疑,觉得自家公子太过郑重其事,但这时候他自然不会多问什么,只是将二人的茶桌蒲团往一旁挪了挪,将地方清得更宽敞了些。
“我师父曾说,墨子堂如今虽成名不久,但渊源极深,若非途生变故,没落太久,江湖列强之中必有一席之位。每每说到此处,师父言语之中总有颇多遗恨,他自诩奇才,可叹没有生在门派兴盛之时。”王植低头凝视着手中之剑,眼中似有嘲弄之色:“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纵观古今,家族繁衍、开宗立派、甚至是朝代更迭,若真要较真儿来论个孰强孰弱,那还真不太好论,毕竟,能在历史中留名儿的,谁又没个鼎盛巅峰时期呢,这根本没得比!”
明玦不明所以。
不是说好打一架、松松筋骨吗?怎么又想起来聊这有的没的了?
王植专注于手中之剑,继续道:“盛极必衰,衰久至盛,如同天下分合,这本就是天命常态,规则所致。所以,若论强弱,依我看,哪家哪户任了几位将相王侯,何门何派出了几个天下第一,谁人谁姓做了几朝天下之主,那都算不得一个‘强’字,要说强,就得看谁能强得过兴衰命运,谁能在这历史长河之中伫立不倒、传承不断、香火不绝!至于中间到底兴败过几次,那都不重要!”
明玦:“......”
好吧,若要这么论,那唐门便配不上这一个‘强’字了。
嗯......十方阁是真强!
王植终于将视线从剑上离开,落在明玦脸上,睥睨一笑:“我跟我师父说,墨子堂能延续至今,还能在江湖上喊得出名号,尚能出一个名列诸强的高手,就已经完胜天下诸多名门了!”
明玦无奈,兴致缺缺的附和了一句:“嗯,公子师出名门。”
王植挑眉,淡声道:“看神情就知道,你并未将我的师门放在眼里。”
明玦心道,自己重生一遭,除了这天下还姓楚以外,其他势力大部分都已重新洗牌换血,不是他不将这些门派放在眼里,而是对其了解仅限于书本传言,实在没法表现得有多慎重。琇書網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明玦无力接道:“墨子堂的渊源历史我的确了解不多,但有令师坐镇的门户,想要无名也难。”
王植轻嗤一声:“你这说辞,倒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其实,我并非不清楚,墨子堂的武功历来以守为攻,处事如是,墨守成规,死板得紧,没落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能够乘势而起,全靠我师父自身悟性高,又敢于打破成规,可仅凭一人之威撑起的门户,说到底,还是底蕴差了些,不怪你低看两眼。”
“这是……打哪儿悟出来的定论?我怎么都不知道?”明玦深吸一口气,耐着最后的性子,咬牙道:“都还没打过,怎知我就低看你两眼了?何况,我也不太明白公子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若要论低看,也该是公子低看我,又怎会轮到我来低看公子?”
王植微微一笑,道:“我瞧你不太耐烦听我说这些。”
明玦面无表情,干脆承认,说道:“不错,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比武而已,你的开场白又臭又长,讲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谓,早知道,就不同意跟你打了!”
王植大笑:“好!你够胆!既如此,那我就直接说重点!比试得有彩头,你输,便入我师门下,你赢,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明玦无语片刻,道:“什么条件都行?包括让你入我师门下?”
王植肯定点头:“不错!”
明玦倒吸一口凉气:“让你认我做大哥,以后都听我的,也行?!”
王植微微眯眼,冷笑:“行!”
“……”明玦小心翼翼,试探道:“让你……让出公主……也行?”
王植的手骨指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沉沉道:“你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明玦心累,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大的决心而已。话说,你今日怕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的吧,这赌约若是当真,那我这是赢也不对,输也不对,岂非骑虎难下,那可就不敢跟你打这一场了。嘶......莫不是你自知打不过我,又碍着面子,想要逼我自退?”
王植气定神闲道:“战是我约的,赌注是我下的,我怎么会干这种自砸双脚的事。一句话,你赌是不赌?”
明玦沉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笑得轻佻:“成啊,公子兴致这般好,那就赌吧。”
事情发展至此,一旁围观的竹西早已目瞪口呆,饶是他自小跟着王植,眼下也猜不出对方到底是何想法了。
“看剑!”王植轻喝一声,陡然仗剑而来,带起一丝凌厉如割的细风。
明玦在心里暗叹一声,出手之前还给打声招呼,这武德!简直没谁了!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位贵家公子其实是个光明磊落的?
“叮!”
明玦横剑迎上,两兵相接,发出一声脆响,对方剑锋上传来的巨力让他一时不妨,连退两步。
“看不出来,公子还是天生神力啊!”明玦有些讶异,忍不住轻赞了一声。
王植以两剑相接之处为着力点,扭身半跃,旋剑当头劈下,同时桀骜一笑,道:“过奖,不过是比寻常人多吃了两碗饭而已!”
这一剑来势汹汹,力道更胜,明玦不得不以臂抵剑,才堪堪将之挡回去,手臂却被震得发麻。得了!比力气,实在非他所长!明玦吃了亏,再不愿意跟他斗硬。
见状,王植开口嘲笑:“倒是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没劲儿啊,该不是穷得没饭吃吧,早说啊,爷可以赏你!”
明玦冷笑:“是比你少吃了两碗饭不假,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急着当饭桶!”话落,他一声轻喝,内劲暗吐,侧身一剑朝对方下腹钻去。
王植感受到那彻骨冰寒的内劲,心下大惊,连忙闪身急退,同时破口大骂出声:“竖子尔敢!卑鄙无耻!”
明玦撇撇嘴,反唇相讥:“退得倒是挺快,紧张过度了不是,就算是个宝贝,也不用这么宝贝吧。”
观战的竹西本是一脸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瞧上去斯文瘦弱的少年居然能在自家公子手下游刃有余,而现在他又忍不住捂脸,这小子不但武功厉害,胆子还奇大,居然敢在自家公子面前这般放肆,简直找死!
而王植也确实被明玦这一举动给惹出了真火,怒喝一声,内息涌动而出,一道如虹剑气奔驰而来,犹似寒光欲散,薄雪初消。明玦微微眯眼,透过那层刺眼的剑光,感受到剑内千钧之力如滚滚奔雷,接踵而至。
迎着那道剑光,明玦足下微动,剑尖轻颤,轻飘飘挽起一朵剑花,犹如怒涛之中的一叶扁舟,迎风破浪,扶摇而去。
窃哀兮浮萍,汎淫兮无根。
明玦不清楚南见创立这套剑法时是何种心境,但凭他对这套剑法意境的感悟,也能体会出其中漂泊无根、一去难返的孤绝。
可这套剑法落在明玦手里,却变了些意味。
或许在某个时候,他的心境和南见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因为他完全体会过这种无根如浮的人生,但他到底又和南见不同,随着重生时日愈久,他心里的那支根便扎得愈深。当漂泊无根之人有了牵挂,自然就少了孤绝,多了潇洒。两世为人,时至至今,他终是从前世的悲苦狭隘之中,悟出了那么一丝丝豁达。
尽管这丝豁达微之又微,也足以让他将这无根剑诀中的孤绝难返填上一丝壮阔之意。
王植的脸色变了变,目光越发凝重。他的动作似乎慢了下来,一招一式,尽显沉重无锋。
可只有与之对招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看似古朴的剑招之下,压力如山临顶,沉沉无锋之下,峰回路转,神机暗藏!
好一个,钝刀内利,大拙若巧!倒与曾经藏锋剑庄的武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明玦眸中闪亮,胸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奋。
唐门中人擅长暗器,他从前干的又是暗地里杀人的勾当,既是习惯使然,也是为着扬长避短,他很少与人这般堂堂正正的比武,就算偶尔比试,也多用暗器,灵活游走居多,像今日这般,实打实的比拼内力剑法,拳拳到肉,剑剑相逼,又在剑道之上棋逢对手,俩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竟让他觉得酣畅淋漓,仿佛某些一直束缚他的东西一朝松懈,令他在这瞬息之间看见了别样的风景。
何故困于前世,不过人生一段泥泞之路。又何必哀于现状,不过旅途之中一道曲折。
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栗。
吾生之须臾,长河之无穷。
天地之广,人生路漫,今日当做意气少年郎,挟仙以遨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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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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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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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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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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