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街道空无一人,空气飘着一股纸张燃烧后的烟味。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礼山公馆的门口。
陆爻已经提前通知茅叔了。
这会儿见车子停下,茅叔立即就迎了过来,“少爷,我已经让阿汀和章翁离开了。”
至于那两个大婶,她们是人,并不影响。
“嗯。”
陆爻下了车。
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纪今歌、巫元正、以及被铐着手铐的舒晚。
舒晚看着面前的礼山公馆,一时心绪复杂。
一百年变化竟然这么大。
除了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这公馆已经找不到以前张府的影子了。
陆爻抬腿往里面走。
纪今歌心下虽然好奇陆爻为什么会答应,但并未过问,默默地跟上了步伐。
陆队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许是鬼节的原因,整个公馆比平时安静得多。
今晚连月亮都藏在了云丛深处。
“到了。”
到了后院,茅叔推开了木门。
这道门除了纪今歌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平日里都是关上的。
推开门,一股破败的气息迎面而来。
舒晚呆呆地看着这座废弃的小院。
院子没有以前的精致了,但样子、摆设都没有变,就连那棵桃花树也在。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桃树枯萎了。
舒晚有点儿想哭。
但她是僵尸,早已没有了眼泪。
以前阿芙的爹让她遵从三从四德,从不让她出门。但舒晚不一样,她思想开放,又深得家里人宠爱。
既然阿芙不能出来,那她就找来。
那时候阿芙的爹想攀上舒家,也从来不阻止她往来。
阿芙总是穿一身精致而老旧的衣服,她便偷偷带来小洋裙;阿芙没怎么识过字,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那些有思想的诗集,连《徐天师游记》她都同她看了,还约定两人要去游记上的地方看看。
想到以前的那些,舒晚心头便泛起酸涩来。
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滴——”
一声类似于钟表报时的声音响起。
舒晚回了些神。
“十二点了。”巫元正突然开口。
鬼门关打开后,除了服刑期的鬼都会重新返回人间,看看生前住过的地方。
纪今歌有些明白了——
舒晚想回礼山公馆,是想见见张小姐的魂魄吗?
可张小姐都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已经投胎去了。
刚这样想罢,不知何时起的的大风把大门吹得哐哐作响。
“阿芙。”
舒晚看向了门口,眼睛骤然亮起,神色都要明媚许多。
张小姐回来了?
纪今歌闻言,也回头看了过去——
然而她体内即便是有妖珠,也什么都看不见。
纪今歌失落之余,陆爻递过来一精致的小盒,“把这个涂在眼皮上就能看到了。”
“这是什么?”
纪今歌接过,下意识地问。
陆爻回:“牛眼泪。”
纪今歌:“……”
她轻哦了声,照陆爻所说的,将眼泪擦在了眼皮上。
她轻微地眨了下眼,等再次睁开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年轻姑娘,她穿了一件桃粉色的襦裙,头发也梳得精致。
纪今歌有些惊讶。
——这张小姐竟然跟小桃有七八分相似。
“阿芙。”
舒晚再次唤了声。
阿芙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
她做鬼做的太久,生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直到听到舒晚的声音,所有的记忆才瞬间涌上了心头。
“晚晚!”
阿芙扬唇一笑,她提起裙子,大步朝这里跑过来。
舒晚也张开双臂,准备去拥抱她,但阿芙的身影却直接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晚晚。”
阿芙明显愣了下,她看着自己的上手,神色有些怔忪。
稍许后,她才反应够来——
她已经死了,不能再触碰到人。
“阿芙。”
舒晚也红了眼睛。
阿芙唇角弯了弯,“晚晚,你是来看我的吗?”
舒晚点头,“嗯。”
阿芙认真的看着她,忽地想起什么来,惊讶道:“你、怎么,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变化。”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年。
但在地府里,她因为是自杀,不能立马去投胎。
她在地狱服刑了一个甲子,又在望乡台待了很久,才有了这次返回人间的机会。
舒晚笑:“说来话长。”
对上阿芙担忧的眼神,她轻松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阿芙抿了抿唇,又问:“那、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
舒晚唇角上的笑意不变,“挺好的,在国外那些年,我过得也、也很快乐。”
“那就好。”阿芙小小地松了口气。
“那你呢?”舒晚看着她,“什么时候可以去投胎?”
提起这个,阿芙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管理我们的主簿说,等这次鬼节一过,我就可以去投胎了。”
“嗯。”
舒晚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话落,后院安静了一瞬。
明明两人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姐妹,这么多年没见,乍一见面,却不知道该所说什么。
或许是有太多不能说,又或许是不希望对方担心。
阿芙又依次看了看纪今歌几人,“晚晚,他们是……?”
舒晚解释:“他们是我的朋友,这次陪我一起来见你。”
阿芙轻哦了声,有些羞涩地福了福身。
她面对舒晚时,可以无所顾忌;但对上陌生人,又变得腼腆起来。
说着,阿芙又回头,环视一圈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
都一百年了,早就破败不堪了。
她在地下时,曾经打听过父亲和兄长的信息。
他们俩人生前因为无恶不作,已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会翻身。
阿芙环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那颗桃树上,喃喃道:“怎么、连桃树都枯萎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阿芙的靠近,小桃动了动桃花枝,枝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它——”
阿芙惊愕。
“它早就成精了。”陆爻开口,“只是受了伤在此长眠。”
“那什么时候能醒来了?”
阿芙问道。
“不知道。”陆爻说的实诚,“就算醒来,她也离开不这个地方。”
“为什么?”
不等陆爻回答,阿芙便指了指自己,“是因为我吗?”
陆爻沉了沉声,他唇角微敛,如实道:“嗯,当初你自杀后,小桃吸了你最后一口气,化形成功。”
但这也导致了小桃永远离不开礼山公馆。
阿芙转身,伸手摸了摸树皮。
小桃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桃花枝继续缠了颤,像是在无声地安抚她。
阿芙轻声道:“有点可惜没见过你化形的样子。”
这颗桃树从建府邸时,就存在了。
父亲嫌它碍眼,想把它砍了。但她舍不得了,就去求了二姨,也就是她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正受宠,在父亲身边吹了耳旁风,父亲便留下了这棵桃树。
没想到当年的无意之举,竟然有如此的造化。
阿芙缩回了手,她张了张,刚想再问问小桃的事,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魂铃声——
是鬼差召唤他们回去了。
舒晚也听见了这声音,她想伸手去牵阿芙的手,但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晚晚。”
阿芙认真的看着舒晚,“你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吗?”
以前她性子软弱,不敢争抢、不敢去表达什么,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只默默地隐藏在心头。
“我自然是支持。”
舒晚像是明白了什么,“阿芙、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去投胎了。”
阿芙回。
这个回答让纪今歌都愣了下。
舒晚瞪大了眼睛,“阿芙,你想做什么?你在地府待了一百多年,不就是为了投胎吗?”
阿芙嗯了声,“是啊。”
她顿了下,淡淡道:“在地府的这一百年,我看多了生死轮回。我投了胎,有了新的生命;等过几十年后,又会魂归地府,再次投胎。”
这样周而复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不同的是,每次轮回她都没有记忆。
阿芙看着舒晚,“我不想周而复始地轮回,就这样过一世也挺好。”
舒晚有些哑然。
她不就是这样么?没有灵魂、不死不灭,只有这一世。
“晚晚。”
见舒晚不应,阿芙又唤了她一声。
舒晚唇角微勾,“嗯,我支持你。”
阿芙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舒晚能理解她。
她转身,走到桃树面前。她闭上眼,单手撑在了桃花树树干上。
纪今歌没懂阿芙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见她的魂体慢慢变得透明,而那干枯的桃花树枝开始抽芽。
“!”
纪今歌怔愣了下,心头顿时了然。
她是想用自己的灵魂换小桃的命吗?
外面的魂灵越来越响,而阿芙的魂体也越来越透明,直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阿芙。”
舒晚失声跑到阿芙面前,想抱住她,然而一伸手却抱了满怀的空气。
“晚晚。”
阿芙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与风声融合在了一起,“很开心一百年后还能再见到你了,也庆幸我们还是当年的模样。”
“有点可惜,临走前不能拥抱你一下。”
她浅浅地笑着,“不用为我难过,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或许你以后想我了,可以来看看这棵桃树。”
“晚晚,这次我真的走了。”
她声音也渐渐地听不清了,随着她的魂体消失地一干二净。
纪今歌看着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阿芙——”
舒晚大声了一句,她心头瞬间空了一块。
阿骁死了,阿芙也走了。
他们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但唯有她还活着,不会老、不会死。
这才是最坏、最严重的惩罚。
话音落,那颗桃花树纷纷扬扬飘落下片片桃花。
舒晚抬头,闭着眼,任由那些桃花落在自己头上、脸上、以及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纪今歌三人看着这幅场景,都选择没有开口。
桃花洋洋洒洒,落满了舒晚一身。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巫元正,“知道杀死僵尸的办法吗?”
巫元正张了张嘴,还没应,又道:“徐天师的阵法,加上你们巫家的金龙诀。”
当初松元就是这么死的。
巫元正眉头微蹙,“你是认真的?”
舒晚嗯了声,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吸了那么多人的血。”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该赎罪了。”m.xiumb.com
而且她也想结束这一生了。
死了,总比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好。
陆爻听后,插话进来,“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现在可以说青峰会的事了吗?”
舒晚看向他,唇角抿了抿,“我不知道他具体是谁,但曾经听徐天师的弟子在电话里叫他局长。”
能放出阿骁,还不通过海城行动队,那级别定当不小。
“还有吗?”
纪今歌问。
舒晚摇头,“徐天师的弟子从来不跟我透露这些。”
纪今歌:“牧津是谁所伤的?”
舒晚:“我不知道。”
事实上,整个青峰会她只知道这个徐天师弟子一人。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怎么杀人的。”舒晚顿了下,描述着那天的情况。
那天她本来想亲自动手,没想到一张剪纸从暗处飞了出来,直接替她解决了牧津这个麻烦。
不过那人好像没想要牧津的命,把他打伤,就扬长而去了。
“剪纸?”
纪今歌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陆爻,“陆队!”
那天他们在警局门口发现在的监视,就是一张人形的剪纸。
原来,他们早就盯上了行动队。
陆爻也想到了,点头嗯了声。
“陆队。”舒晚看向了陆爻,开口道:“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加入青峰会这段时间,她实质上没见过多少人。
就连让她制造混乱的命令,也是通过电话传达的。
陆爻嗯了声,“先回警局。”
“好。”
纪今歌与巫元正不约而同地应了声。
一行人重新折返回去。
走之前,舒晚回头望了望那棵桃树——
这会儿它已经枝繁叶茂,蓬勃生长,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桃香。
舒晚会心地笑了笑。
纪今歌与陆爻走在最前面,她心头还有些疑惑,正准备开口问时,再次被身后的舒晚打断了。
“陆队、巫道长。”
三人一道回了头。
舒晚平静地问:“可以在正午的时候使用阵法吗?”
“嗯?”
巫元正不解。
舒晚顿了下,轻声解释:“我想在阳光底下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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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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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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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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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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