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完大半《急就篇》的萦芯终于认识了城头上那俩繁复的小篆——费(bì)县。
费县是哪儿呢?有点陌生啊……在“前世”的哪个省?难道改过名?
不等萦芯开始挖掘为数不多的地理知识,驾车的阿登惊喜的喊道:“阿功?怎地在此?”
“阿登!这许多天!可算是回了!”阿功赶紧迎上来。
听见阿功的声音,萦芯探出车窗往城门里一瞧,果然是阿功穿着全套的素服等在这里。
城门卒子不耐烦等他们斯见,招手撵他们:“快进去,别挡道!”
阿功估计在这吃过好几天白眼了,直接走到车边,一边给三个主人见礼,一边仔细的打量萦芯,说:
“见过郎君,见过大郎、小娘,这一年可好?怎地才回?”
萦芯看他头发比走时又白了不少,身板倒还硬朗,“冬天太冷了,懒怠赶路,本来想初春回,未成想寻不到车。家里都好么?”
“好!家里都好!”
萦芯与他简单的探问过,因路上人多,也没细聊,就径直回了家。
下了牛车,大门一开,长高不少的阿甜燕儿飞似的迎出来,“小娘回来了!”
到车前手忙脚乱的行礼。“见过小娘!见过郎君!见过大郎!你们可算回来了!”
不用她扶,萦芯跳下车,说:“阿甜怎么长高这许多?”
阿甜叽叽喳喳的说:“是啊,是啊,晚上我都能听见骨头伸长的声音!”
然后又不好意思的跟阿月说:“因着长得太快,只得借了阿月姊姊的衣裳穿。”
“我说怎么眼熟呢,”阿月也不生气,直说:“给你穿,我还有一套,都给你。”
阿糖杏眼弯弯,拉着阿甜的手打量,“脸尖了,可见终于张开了。”
阿耶大郎不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累了一路了,只想赶紧回屋歇着,幸而家中早就收拾妥当了。
萦芯在家中转悠一圈,见一切都似自己走时,只后院的小园子没有主人做主,依旧空空,好在几棵石榴树树冠已丰。
与留在家中的几个奴仆简单问了问,便是晚饭时间了。
在久违的大浴桶中泡去旅途的疲累,萦芯终于摊开手脚,躺进自己的榻上,抱着晒得软软香香的被子翻了几个身,却没有睡意。
值夜的阿甜笑眯眯的,将自己的铺盖铺在榻下,跟自己的小主人说:“小娘怎地不睡?可是榻上有不妥?”
“没有。隔壁吴家搬走了?”萦芯侧躺着问榻下的阿甜。
“啊!搬走了,留了新地址!”阿甜这才想起忘记与她交代,赶紧爬起来说,“搬去水蓭街了,街西第六家。小娘明日可要去?”
“再说吧。”萦芯预计歇息几天后先去趟庄子,看看帐,再看看那十几个男孩儿怎么样了。
因着主人不在家,庄头除了一年两次送粮食过来给阿功他们吃,也没多来。
所以下午问阿功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详情,只说都活着。
活着就好。
想了想,她又问:“那他家的宅子卖出去了么?”
阿甜说:“没有吧,之前有掮客来过一次,倒是没带人看房,想是没有卖出去。”
费县因着先前动荡的年头太长,和平了不到五十年,人口并不太多,是以整个城市的平民房屋入住率不足七成。
但即便是如此,房价依然奇高,主要是有钱的人太有钱,贫富差距极其悬殊。
官富勾结,致使城内许多好空宅都在权贵手中,那些宅子不出个让那些号称“视金钱如粪土”的权贵心动的价格,人家是不会卖的。
因着隔壁吴家有一面临街,萦芯自从知道他家要卖房就没少肖想过。可是了解过房价后,她就放弃了,倒不是完全买不起,而是买完伤筋动骨的,不划算。
第二天一早,阿登就出门找人,送阿耶连夜写给上司的“销假信”。
萦芯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家中去年的帐盘了盘。
去年庄上收成一般,加上多了十七张嘴,完税后只能保证收支平衡。
瞧着账本上的支出,萦芯回忆了下庄子上的情况,感觉那座玉玦山虽然好,却限制了庄上的发展。最好还是在附近再买块地。
晚饭时,萦芯与阿耶说:“阿耶,明天一起去庄子上看看吧。”
“休沐再去,后日送大郎去上学。”儿子热孝已过,可以出门上学了。
让阿耶教育了一年的萦芯也不知是该羡慕大郎能出门上学,还是该可怜他,只得点点头应下,反正就是三天后。
于是转天,萦芯带着男女下人在厨房折腾一天,就用家中的小手磨折腾出十五斤干豆腐,用光了从安乡带回的豆油。
打下手顺带偷吃的阿甜瞪大双眼,因为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在心中感叹:
太好吃了!怨不得小娘他们在安乡守了一年却没瘦,果然跟着小娘就亏不了嘴!以后再也不跟小娘分开了!
吃完晚饭,萦芯看着几个女仆在七婆的指挥下,用煮过的素布将干豆腐裹紧,煮软,然后挂在灶上,用香叶碎、陈皮碎、糖和阿耶喝剩下的茶叶熏了一夜。
虽然天已黑,看不清烟火,但这晚整个巷子的居民都在勾魂般的香味中,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阿耶亲自带着笔、墨、纸和三斤还带着余温的熏素鸡,领着大郎去复学。
等他们牛车走了,阿功和阿诚也带着一家半斤的素鸡,挨个邻居家去送。m.χIùmЬ.CǒM
去了也不进门,就只是通知下邻居,家主都回来了。
若开门的门子话多,还会解释下自己家昨天没熏肉,只是做了点素食,切片就能吃,油煎更美!
待邻居送完,萦芯又让阿功带着三斤去了吴家,告诉吴家婶婶自己回来了。
这晚,萦芯家巷子里的主人们,吃的都是萦芯送过去的素鸡。
有好事儿的一径拒绝承认这是豆子作的素食,倒叫家中智商在线的给怼了,说她家重孝在身,萦芯又是个孝顺的,怎么可能破戒。
自萦芯掌家,除过回乡守孝这一年,住得近的邻居每隔几天,总能闻到她家厨房传出各种勾人的香味。要不是小娘子年纪忒小,早有馋的不行的邻居上门求娶了。
便是已经搬走的吴家二郎,嚼着嘴里又香又嫩的素鸡,听他娘跟他提了一嘴当初求亲的事儿,也是吞着口水点头,一万个愿意的。
转天,出门采买的阿功,听了某个邻居采买转述自家主人赞美素鸡的话,得意非常。
自家小娘子何止手艺好,长得好,心更好!
就这素鸡,昨日全家上下都能吃个饱,哪似别人家,除了近侍能捡个剩,家中下仆一年也见不到肉星。
若不是家中实力单薄,怕惹出祸端,他早就到处替自家小娘子宣扬了!
扛着一袋子豆子,阿功脚下生风的往回走,在巷口又遇到两个邻居家的下仆找他,一问来意,竟是想买素鸡。
他哪里能做主,也不知价钱,只得记下是哪两家,回去问小娘。
萦芯听了,微微一笑,说:“不卖。”
其实昨天的素鸡因为家中没干海菜,口感还可以,滋味却一般。
只是这个时代的平民,就是吃真肉也吃不到这样软嫩的口感、繁复的鲜味,所以才惊为珍馐。
这素鸡看着材料简单,但是却非常耗费人工,只说这次做的素鸡中加的那半罐子豆油,就得让阿登阿诚两个壮劳力劳作一整天,才勉强能得。
萦芯想了一下,又跟阿功说:“跟他们说,这次做的已是没了,下次做再给他两家送些去,钱就不必了。”
其实还剩几斤,但是她要留下自家吃。
缓步往后院儿走,萦芯沉吟着,素鸡应该可以成为她的第一桶金,是走薄利多销还是奢侈品路线呢?
唉……自家有个地雷,还是得想办法低调赚钱吧,悄悄地发财,打枪滴不要。
可惜萦芯的素鸡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就好似那暗夜里的炸雷,让人无法忽视。
事情坏在给大郎老师带去的那三斤素鸡上。
便是以萦芯这样滴水不漏的性情,如何仔细预想,也猜不到这儒学的老师有着怎样一颗钻营的心,居然连吃食都利用上了。
大郎的老师祖籍就在此,原本是老城守自己花钱雇的使吏,专管写些往来公文。
结果老城守老娘去世回老家居丧去了,新来的城守自有心腹可用,就把他辞了。
为了生计,他只好开了个蒙学,也算有个进项,顺带刷刷文名。
好在自己儿子虽然憨直倒也争气,一直在县学里排名靠前,眼看着明年初春就是“南亭雅集”,他就一直想给儿子钻营个名额。
给大郎老师的三斤素鸡,当天晚上,就让他就着小酒吃下半斤,他儿子就着大米饭也吃下半斤。
耶俩吃完消食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谈到了新城守的小儿子。
他也在县学,跟自己儿子是同窗,交情也还好。
他儿子说:“阿耶,素鸡与我一斤罢,明天我给他带去尝尝。因着他阿兄有妻孝要守,家中吃食颇为清淡,见天的跟我抱怨。”
他阿耶闻言,眼珠闪过一道光,先训他儿子说:“大郎,你既为人友,应劝他为弟当恭。他阿兄丧妻自是悲痛,如何能因口腹之欲背后抱怨?”
他儿子拱手一礼,老实的说:“阿耶教训的是,明日学里我就跟他好好说说,教他兄友弟恭。”
他阿耶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回味了下嘴里素鸡的余味,狠了狠心又跟他儿子说:
“虽然守制,但自苦也要有限度,过犹不及。兄长新鳏,父母也是心痛,正当他这做儿子的娱亲。
素鸡还剩两斤,既为人友,明天都给他,让他拿去孝敬父母。若是不够,再与我说。”
反正是学生送的,自然可以找这个学生再给他弄来。
无论如何,跟城守家搭上话才是最重要的!
仿佛看见儿子前途上的光亮,他的隐藏在油光锃亮的胡须下的嘴角,微勾。
好似没察觉自己阿耶正话反话都说了,老实儿子点头称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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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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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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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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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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