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嗅着山楂水的果香,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家里真舒坦。
萦芯问阿耶:“都说大营里艰苦,阿耶在任上可还顺利?”
“还行,只夏秋军粮入库时忙,平时事情倒是不多。”只略略的提了几句军营里的事情,阿耶又问萦芯这几年的生活。
大郎静静的听着耶女二人对话,山楂水只喝了一口,倒是一盘子桃脯都吃没了。
萦芯见他也是个喜甜的,心下略记了记,便问阿耶:“阿登一人伺候阿耶和阿兄肯定忙不过来,不若明天给阿兄买个书童罢。”
“嗯,明天歇一天,后天去买吧。后街的私塾还开么?待他安置好,还教他去念书。”喝一口酸甜的水,阿耶立时就应了。
萦芯咽下嘴里的桃脯说,“阿耶赴任不久,后街私塾就关了。听阿功说在三才巷尾新开了一家儒学收童子,阿耶可要去看看?”
她心想,好羡慕男孩子可以出门上学,这无聊的宅家生活逼得学渣都想上学了。
阿耶点点头应下不提。
虽然有些波折,但家里男主人回来后,安全感一下子就有了。没有一夜惊醒数次,偷听阿娘的呼吸,萦芯在自己的榻上,久违一夜黑甜。
第二日正午一过,阿娘幽幽醒来,看见女儿伏在榻前等她,声音飘飘的说:“我好似梦到你阿耶回来了。”
“哪里是做梦!阿耶真的回来了!”
阿月撑起阿娘的上半身,萦芯立刻熟练的拿了两个隐囊靠在她背后。
阿耶将布幔拉得更开,轻轻的说:“阿莲,我回来了。”
“呀!郎君……”
阿娘一高兴,气血上涌有些晕眩。
萦芯和阿月赶紧撑住她,阿糖拿来凉帕子敷在她额头上。
阿娘虚喘一会儿才缓过来,与郎君关切的两眼相对,又落下泪来。
耶女看着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只得不住的宽慰她。大郎站在门外听他们一家三口说了半天,也不叫进,便撇撇嘴回书房了。
阿糖听见他的脚步远去,趁着郎君和大娘子看不见给萦芯打了个手势。萦芯满眼都是阿娘,只能让大郎继续委屈会儿了。
给阿娘擦洗后,又妥妥的喂完饭食和药,萦芯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退出主屋,把空间留给耶娘。
站在后院的太阳里想了想,自她来到这个家里,家中一直人丁不旺,虽然有各种艰难,但也很清静。
萦芯不想这清净被宅斗打破,便带了一盘柿饼去了书房。
敲了敲门,萦芯三人被大郎迎进了屋。萦芯左看右看,并未掩饰自己的打量。
书房现下与之前区别不大,书桌后的空处铺了两层席子,席子上就是大郎的卧具,脚下的位置是书房的五斗柜,里面装满了阿耶没带走的东西和书,所以大郎的衣物都只能挨着柜子放在两个箱子里
——就是他带来的两个行李箱。箱子上面摆了个迷你的木制武器架,上面架着几个木质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眼见她盯着那个架子瞧,大郎面皮一麻,问道:“小娘来作甚?”
阿糖闻言低头翻了个隐晦的小白眼,萦芯倒是乐了,想来这小子平时说话就这么硬撅撅的。
“午间没有正经饭食,小娘怕阿兄饿了,给你带了几个柿饼。阿兄放心吃,都不涩的。”
盘子放到书桌上,大郎也不推辞,伸手拿了个就吃。
萦芯又问那武器架,原来是那过身了的老仆给他做的,想他大老远从安乡带到军营,又从军营带到这来,也是个念旧情的人。
二人聊了几句,萦芯仗着年级小,打了直球,直接问他刚才怎么不进屋。
大郎无所谓的说:“二娘不喜欢我,她身子不好,我就不进去惹她不高兴了。”
一声“二娘”又给萦芯噎了一下。劝慰着自己还得叫她娘“大娘”呢,萦芯抚平心态点点头,又直接问:“阿兄不委屈吗?”
大男孩其实也是有纤细的感情的。
大郎被萦芯的直球打懵,忍不住往回想了想,直至感觉两眼有点刺痒才回了神。便见小娘半歪着头,睁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瞧,好似那年跑进安乡家里的小狸子。
萦芯仔细的观察着这个因为泄露了感情而有点局促的男孩子。
他还没变声,肖似阿耶一脸正气,只唇形不与阿耶相同,想是随了大娘。脸庞和漏出的小臂有点黑,也不知是不是跟阿耶在军营里晒的。
身板匀称,坐姿不算端正却不难看,吃相也很放得开,自有些男孩儿的洒脱在里面。
大郎被她看得越发不自在,以为她执意要个答案,下意识的骚骚还有点发麻的脸,蹭了一脸柿子霜,他说:“小时候很委屈,大了就好了。”
听得出,省略的那些都是心酸。
萦芯也从盘子里拿了两个柿饼,一个给身后的两个侍女分食,一个自己咬了一口,说:
“以后就是一家四口团圆了,以前小娘不知道,以后尽量不让阿兄委屈。”
没听出萦芯话中成年人的一笔带过和滴水不漏,大郎展颜一笑。
为了展现自己作为妹妹的体贴,萦芯提议给他做几件新衣裳,还让阿糖给他量尺。
大郎第一次正眼看了萦芯身边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侍女,然后就觉得脸上更麻了。
刚学了点“男女大防”的大男孩很窘迫,眼见阿糖从袖子里掏出个软尺,就跳到柜子边上一径拒绝,“不用你管,我衣裳够穿,你们回吧。”。
萦芯歪歪头,问他:“现在是够穿,那过年也不作新衣了么?”
“我自去买,不用你管,你快回屋吧。”小脖儿一梗,大郎歪头不去看她。
阿甜低头一点点的舔柿饼蒂上残留的果肉,将鞋尖当这臭小子瞪。
看着他通红的耳朵,萦芯心想,臭小子手里的钱八成还是阿娘给阿耶,然后阿耶给他的呢。
看他这老实样子,估计是头一次被阿糖这样的小美女近身,小男孩害臊呢。她直刺小男孩内心:
“阿兄耳朵怎么红了?是不好意思了么?为什么不好意思呢?”Χiυmъ.cοΜ
“我没有!男女……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量身!你没上过学你不懂!我不用你管,你们快回吧。”
两手一背,小身板一挺,大郎老学就上身。
“啊——”
萦芯受教似的敷衍的点点头,“那等会儿我让阿登来给你量尺吧。”
也不等大郎再拒绝,一招手带着两个侍女,大姐大似得回屋了。
原本家中一家三口的衣物,比较金贵的都是自家出材料在外找专业裁缝做,剩下一些寻常的大件都是阿月做的。
阿娘身体好时也能做些香包、内衣之类的小件,后来阿糖也跟阿月学了一些,现在勉强能搭把手。
七婆娘俩和菜娘会些粗针大线,只能给她们自己和男仆们做。
所以,大郎的新衣还真有点尴尬,可也不能真让他独自一人在外买现成的,便是他再忌讳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只能是后娘的侍女阿月来作了。
榻上,阿娘依偎在阿耶的怀里,心中万言却道不出一句。
阿耶顺着阿娘的背,只道:“阿莲瘦了这许多……”
阿娘闻言,更是自苦,又流下泪来,“郎君……阿莲要不成了……”
“别多想,放宽心思,我回来时,有同僚与我说认识名医,回来前我已去信求医,待名医来了,就把你医好了。”
阿耶紧紧握住阿娘肩头的手,给她注入信心。
可阿娘病这许久,虽然不痛,但每日昏昏沉沉,困在这病榻上,心态已经破碎了,“阿莲怕是等不及了……”
阿耶支撑起来对她说:“阿莲,你要撑住!不亲眼看着小娘出嫁,你怎能安心?”
说着起身,在带回来的箱子里找了个小锦盒出来,捧给妻子看。
“你看,阿莲,这是军中剿匪时斩获的珍珠,将军知我有女儿,特特分给我,让我拿回来给小娘做嫁妆的。”
那漆盒揭开后分为两格,分别放着大小两对珍珠。
四个珍珠大的有小指肚大,小的也有高粱米大,光滑圆润,品相完美,更难得的是其色白中透金,每对都是一般大小。
虚捧着郎君的双手,阿娘细瞧盒中的珍珠,越看越眼熟。
阿耶看着妻子双眼缓缓张大,迅速盈满泪水,滚出睫毛。他不解的问:“阿莲?”
阿娘突然攥紧阿耶的手腕,激动的哭道:“我见过这珍珠!郎君!我……我见过……我见过它……”
阿耶赶紧将锦盒扔在榻边,撑住虚脱的妻子,“阿莲!阿莲!莫急!慢慢说!莫急!阿月——”
门外,阿月听见喊声,赶紧进来帮郎君将大娘子放平,帮她抚平喘息,见她干咳,又给她喂了盏温水。
缓过两眼发黑,阿娘看着榻前关切的两人,轻轻的说:“我没事了,阿月……你先出去。”
阿月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拾起散在地上的针线篮子。
“还喝么?”阿耶无措的又给阿娘倒了一盏,递到她嘴边。
阿娘喝了一口,又看着那盒子珍珠说:“郎君,我真的见过……”
阿耶将漆盒拿过来给她看,“阿莲在哪里见过?”
阿娘摸着那光滑的珍珠,缓缓的说:“在梦里。”透过珍珠上朦胧的光晕,阿娘仿佛又看见那灼灼桃花下的十里红妆。
仔细的同丈夫叙述过梦境,阿娘一径嘱咐他:
“郎君……都说梦说出来就不灵了……这梦、这梦我只与你说过,待我、待我走了……便只有你、只有你知道……这珍珠……是小娘做出嫁时……出嫁时戴的耳坠……作耳坠……”
阿耶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描述自己的梦境中盛大的婚礼,心中绞痛的不行,“好!给小娘做耳坠,你别胡思乱想,好好歇息,等治好了病,咱们一起看着小娘出嫁,你亲手给她戴……”
“郎君……小娘的夫君是骑马的……还有……你要记得是个美男子……还有……”
阿娘今日话说的多了,累得很。昏昏欲睡之时嘴里还在念叨:“做耳坠……”
阿耶坐在榻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被子,待她睡熟才抹了把脸。
转天一早,吃过早饭,阿耶带着大郎坐着阿登驾驶的牛车去找私塾。
直看了四家,最后还是定了三才巷那家儒学。
可惜相熟的人牙子手里没有大郎可心的书童,便只能先用阿登了。
在萦芯羡慕的眼光中,大郎开启了早出晚归的走读生涯。
虽然家中多了四个人,但是很快就随着冬日越来越冷的气温沉淀下来。
大雪这天,下起了冻雨。阿娘头一次一整天都没有醒来。
萦芯又冷又怕,跪坐在阿娘榻边直哆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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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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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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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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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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