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车夫和牛车在下面等,萦芯平托着她的诚心,一级一躬的往上走
——萦芯原本打算的是一步一叩首的上去,但是她是怕抢不上今天的第一柱香。
后面阿功接过钱袋子,让阿月提着灯笼给小娘照亮。
山并不高,山势很缓,九十六级台阶虽然每一级的距离都长逾三步,但是被打扫得很干净,偶有落叶,只清风一吹,便飞走了。
到抱真观时,天际将要放白,山门刚开。
萦芯让阿月给她擦了擦汗,未等气喘匀,就端着那重如泰山的素点,跟门口扫着落叶的小道士见礼。
小道士扎着丸子头,衣着整洁,因年纪轻好奇心重,直接问她:“小福主有礼了。如何来的这般早?”
“家慈病重,信女早来是想给药皇上今日第一柱香,求药皇护佑家慈早日康复。不知是否来得及?”ωωω.χΙυΜЬ.Cǒm
小道士见过许多来求药皇的,但是这样早早来求第一炷香的倒是头一次。
“来得及,来得及。药皇若是听见如此诚心,小福主必能心想事成。”
小道士把扫把戳到门后,引着萦芯一行往观内走去。
跟着小道士绕过刻画着太极的影壁,就是一个小广场,当中一个大铜鼎里三只拇指粗的高香刚刚点燃。
鼎后九级台阶上一座三清殿殿门大开,里面人影绰绰,传出道士们早课的唱经声。
小道士让萦芯一行在台阶下等待,自己游鱼似的溜边儿进了三清殿,请出一位穿着一身黑道袍的道人。
“小福主,这便是本观知客,道号阳山子。”介绍过人,小道士就腿脚轻快的回去扫地了。
阳山子对着萦芯一揖首:“小福主孝心感天,贫道这便带你去三皇殿。”
“有劳道长。”萦芯跟着他绕过三清殿往后走。
三清殿后的围墙有两门,穿过左面的门是一片人造松林,林间偶有松鼠跑过,灵动非常。林下又分两路,阳山子依旧带着他们左行。
“道德经开篇即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抱真观虽小也六殿俱全。适才便是本观的主殿三清殿,供奉的便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阳山子本着知客的职责,将观中情形娓娓道来,“殿后两仪门分别通向玉虚殿和星宿宫。玉虚殿内供奉道家十二真仙……”
说话间,已能看见玉虚殿的飞檐,林间小路上洒扫的小道童歪着丸子头,好奇的看着天没亮就来上香的一行人。
绕过玉虚殿是又一个大广场,广场对面是三个并排的小殿。
“这里便是信众常称的三皇殿了,供奉的乃是天皇伏羲氏、地皇神农氏、人皇轩辕氏。”
“等等,药皇在哪?”萦芯一听就惊诧了,怎么三皇殿里没有药皇?
阳山子微微一笑,解释道:
“上清真境灵宝天尊得元始之元炁,化生三皇之地皇神农氏,制耒耜,种五谷,尝遍百草,传我人族岐黄之道,故而信众也常称地皇神农氏为药皇。”
因为萦芯人小,阳山子倒是不觉她无知,萦芯自己闹了个红脸,她还以为药皇是个陌生的神明,结果居然就是华夏人民的老祖宗。
阳山子带着他们往中间的地皇殿走,离得越近萦芯越紧张。
跨过小腿高的门槛,殿内窗明几净,拜垫前的供桌正中,放着一个跟外面那个大鼎一样形制的小香炉。
供桌之上是供台,上面供奉的一副神农氏的画像,画像上人物手持五谷,吴带当风,凭空而立,可惜常年香火缭绕,黄得看不清面容。
萦芯垫起脚,见香炉里只有香灰才松了口气,按照阳山子的指示将带来的两个蒸笼分别放在香炉左右。
阿月递上包着霜桃和干枣的包裹退出殿外,挨着她阿耶跪下。
萦芯便将一干一鲜两样果子供到专门盛放信众供奉的两个大陶盘里。
阳山子帮她打开蒸笼盖子,眼见两个异色的精致竹笼里,是两样陌生的精致花型糕点,随着盖子打开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心中又是一奇。
他也没问,先从香盒里取出三根细香在长明烛上点燃,以手扇去明火后,双手交给跪在拜垫上的小女孩。
萦芯不用他教,凭着本心,双手将那细香举过头顶,深深下拜九次,心中默念:
“药皇陛下,信女李萦芯诚心祈求药皇陛下,保佑家慈曾阿莲脱离病痛,早日痊愈,身体康健。如若应求,信女愿为药皇陛下真金塑身,终身弘法!”
拜完,自己起身踮着脚将香稳稳的插进香炉,回身又在拜垫上给药皇磕了九个头。
萦芯又默念了一遍祷词还加了一句:“若药皇不喜金身,可托梦于信女,但有所指,信女必竭尽所能!”
磕完最后一个头,萦芯跪伏在拜垫上等了一会,除过穿堂风摇晃香上的烟柱,无事发生。
药皇为何不显灵呢?他老人家听到我的祈求了么?
萦芯又开始患得患失,她红着眼睛看向阳山子,却问不出口。
阳山子知客这许多年,小女孩心中所求、眼中动摇与无助,一望便知。
这其实与他所修教义南辕北辙,想他阳山子以入世身修出世道,经常本着人情跟这样的信众说些吉利话。但是不知为何,对着这孤身而来的小女孩,有些张不开嘴。
让侍女进殿扶起她,阳山子问道:“小福主可有为令慈寻找良医?”
“有的,找的是求真堂的夏大夫。不知道长可是认识其他良医?”
拜完药皇,萦芯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听见这道士问话还以为能给她介绍个新大夫。
原来是夏师兄医治无果的病人,阳山子心下了然,回道:“贫道一直清修,倒不认识良医。”
又转移话题,“小福主凌晨登山,可用过早食?若不嫌弃,不如与贫道一起去斋堂用些?”
萦芯三人倒是真没吃早饭,折腾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便跟他一起穿过三皇殿,往后面走。
三皇殿后面便是“三”生出的万物。
除了吃饭的斋堂,都是以山势和树林分割的小小院落,里面住着道士的家人和几个清修的居士。
斋堂里,许多道士的孩子围坐在一个桌前,合吃一盘咸菜下粥,见到萦芯一行都好奇的看过来。
早饭不过一碗粟米粥和一小碟咸萝卜,可能是因为萦芯年纪小,还得了两块不知哪天撤供的素点。
她忧心家中的阿娘,草草吃光便要走。
阳山子送她出观,路上遇到了做完早课回来吃饭的观主。
观主也是一身黑道袍,只是有点痴肥,山羊须挂在圆润的下巴上,面相和善。
正好她走了一路也没见到功德箱,便与他见礼后,让阿功将布施交给他——那铜钱太重,萦芯拿不动。
收了钱的观主倒比知客更会说话,又是夸她聪慧又是夸她纯孝,早饭也不去吃了,直接转身送萦芯出山门。
行至两仪门,萦芯终于憋不住问道,“道长,信女心中有个疑问,求道长为信女解惑。”
“小福主但问无妨。”观主单手捋须,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信女如何能知药皇是否听到了信女所求?如何能知药皇是否应承信女所求?如何能知药皇何时成全信女所求?”
萦芯微微抬头紧盯着观主的神情,问出心中执念。
观主眉心微微皱起,与阳山子对视一眼,心想:小小女童竟然如此聪慧又如此执着,倒也少见:“不知小福主来此,可是受令慈派遣代为祈福?”
“不是,是求真堂的夏大夫指点信女来此。”阿娘如今只能正午清醒一段时间,并不知道萦芯出门了。
细观萦芯面相,观主撵着胡须,心想:小小女童,月角平右眉低,正是母亲早亡之相,夏师弟让她来观中当是希望道法能教她放下执念,明白生老病死皆是自然,顺之即可……
观主在袖中掐了掐手指,问她:“小福主若是有令堂四柱,贫道可为令堂测算福寿。”
萦芯一呆,问道:“四柱是什么?”
阳山子解释道:“四柱乃人出生时年柱、月柱、日柱、时柱,又分上下,也叫八字。”
“信女不知……”
眼瞅着入冬了,萦芯都不知道今年天干地支的几几年呢,哪里知道阿娘的生辰八字。
她回头瞅瞅阿功和阿月,俩人都是摇头,奴仆如何能知道主人的八字呢?
“无妨,”观主又问,“小福主可识字?”
“信女虽已开蒙,但识字不多。”
窘迫的垂下头,自从阿娘病重,便停了课,她自己也放了羊,除了账本上常见和跟“前世”相差无几的字,其他的都要忘光了。
“且随贫道来。”观主带着萦芯进了三清殿,从偏殿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卷轴递给她。
“当初太清道德天尊化身老子传下《道德经》五千言,创教祖师张天师为其作释《老子想尔注》,用以弘法,都在此卷中。
小福主心中但有疑惑,其解尽在此书。贫道将此书借予小福主抄录,想必以小福主的聪慧,定能找到答案。”
萦芯看着封皮上的小篆就有点晕,打开系带扫了两眼,差点跪下!
她说的识字指的是隶书,这种小篆本身也没学会几个啊!
“想必道长已经熟读此注,为何不能直接告诉信女答案呢?”
观主微微一笑,两手一背,“千人观《道德经》有千千解。祖师的《老子想尔注》亦无法尽释其意。大道三千,贫道的答案可不一定是小福主的答案啊。”
话术?萦芯的眼神犀利起来。
观主被萦芯的目光刺到,尴尬的捋捋胡须,他哪里知道面前的的小女孩并不止是早慧。
“咳!药皇临世前法身就是上清真境灵宝天尊。小福主来此便是有缘,不如也给三清上注香吧。”
不等萦芯继续发问,观主就引着她到正殿的三清像前跪好,知客阳山子将点燃的香交个萦芯。萦芯九躬九叩,大礼参拜,心中默念:
“三清在上,信女李萦芯诚心祈求三清保佑家慈曾阿莲脱离病痛,早日痊愈,身体康健。如若应求,信女愿刊印经书三千,终生为我道教弘法!”
将香插进香炉,萦芯退出大殿,回身看看殿外天色已经大亮,便不再纠缠。带着观主借她的经书,回家去了。
可能是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头磕的多了,萦芯有点晕车。枕着阿月的腿,萦芯满面愁容。
观主和知客转移话题的技术是一脉相承的差劲儿。
萦芯就差扯着他们的脖领子问到底灵不灵了,他们居然拒绝回答。
其实这是萦芯带着“前世”的人们对信仰的功利性的错误理解,“前世人”由此还发展出了还愿的机制。
时人也会向神明供奉、祈求,很少有像萦芯这样赤裸的要求与神明交易,至多不过是寿数交换。若是萦芯将心中祷词说给观主和知客听,肯定会让他们对萦芯的印象大打折扣。
阿月轻轻的揉着她的眉心,“小娘累坏了,睡会儿吧。”
心里没着没落的,萦芯睡不着,就这么眯着到了家。
阿甜迎出来,扶着萦芯下车。
“阿娘可醒了?”一下地,萦芯就问。
“还在睡,不过大娘子一定做了个好梦!阿月给大娘子擦脸时,大娘子一直在笑!”
阿甜小嘴儿叽叽喳喳的报了个喜讯,“刚阿甜出来前,也看到大娘子笑了!”
“是么?”萦芯精神一震,莫不是刚才的祈求应验了?她小跑着回屋洗漱换衣,小跑着来到阿娘的床前。
阿糖让出床前的位置给她,轻声说:“小娘快看!大娘子在笑!”
萦芯收敛气息,探身一看,阿娘睡容恬静,两个嘴角微微上勾,是真的在微笑。
难道是药皇显灵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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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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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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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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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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