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她当初帮着孙钊出策安抚了三郡乱民的功绩,在百年世家多如狗的广固,以费习和杨梓岭的低微出身、贫寒家境,在广固县衙谋个文佐都难如登天。
两人一步踏入朝堂中枢的最初,的确踌躇满志。
可是,实际上,他俩虽然也因为表面上的举主是全塘,注定是陛下的铁杆。可他俩并不是太子府出来的,身份又多了一层尴尬。
当一个职场的入职路径几乎与个人能力无关,全是出身、派别等本该是细枝末节的条件作为主导的时候,哪怕费习这样自认人情练达、德才兼备的人,也会觉得底气不足。
为了尽快站稳脚跟,适当的与定侯夫人隔离开,尽力去融入太子府一系,也是他们无奈的选择。
“唉……”感觉上风全都被定侯夫人拿捏着,知道自己理亏的费习以退为进,没有给自己约等于忘恩负义的行为找一个字的借口。
萦芯眨巴着干涩的两眼,“所以,我婉拒了县君之位,想推陛下给师父个实职。此后,你们的处境会好很多。”
只要全塘注定越来越有实权,费习二人受到的排挤就会越来越少。
两眼一亮,费习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也不能偿夫人之功,不如趁机请全录公荐令尊入朝吧!”
只这一句话萦芯就明白,费习已经从孙钊那不太高明的借口里猜到,这两天的事情自己才是首倡之功。
“我给陛下出谋划策,哪次给我过匹配的封赏?算了吧。家父、家兄不会入朝。他们性子太清浅了,入朝只会害了他们。”大概是累到了极点,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不让李清入朝为官还罢了,他那个在政事上锱铢必较的性子的确容易为己方树敌。
可徐州刺史辟李藿做郡丞也不去,那你干嘛还早早的就给李藿在费县开个茶馆养望?
费习站在主客位,皱眉看着端坐主位的萦芯,再一次沉默良久,见室内室外都是李家人,便干涩的问:“夫人想辅李家主做玄德公吗?”
“谁啊?”听着耳熟,实在坐不住了的萦芯歪靠在茶案上。琇書蛧
“季汉昭烈帝刘备刘玄德。”知道她学识其实都是表面儿光,可费习也没想到她连刘备早期的尊称都不知道。
“哦哦哦,不想。我家没人是那块料,也不想被修整成那样的材料。费师大可放——呵——心。”说到最后,萦芯又打起哈欠来。
既然定侯夫人说不想,费习便主动转移话题:“既然李家主不适合,不如夫人看看华别驾的两个郎君可还合适?日前太史令下一位中郎①辞官归乡,华氏正以修史立身,任其位倒也恰如其分。”
华别驾是谁来着?哦,阿兄的老丈人,华仰。
他的两个郎君叫啥来着?华崮、华岫啊……
知道费习的主要目的除了是给自己争功,更是给己方增加队友,榨干了最后一点脑汁的萦芯,揉着眼角因为打哈欠溢出的泪痕,随意道:“可以。只要人品端正,有真才实学的都可以。哦对了。”
说着,萦芯一指门外,“这是松谷,明天就抬平。粗通文墨,人也还算机灵,费师帮我带带他吧。”
一直在厅外安静听着的松谷闻言,稳步迈过门槛,“松谷见过费尚书令。”
举主开口让费习带新人,费习自然遵从,只是问:“未知松谷可是冠李姓?”
“随他自己定吧。”萦芯真的到了极限了,脑门往茶案上一倒,几乎顷刻就睡了过去。
松谷暗提一口气,“松谷自然姓李。夫人熬了两个昼夜,实在困顿。还请费令公(尚书令尊称)勿怪。”
知道自己应该姓李就说明脑子和心都是清楚的,费习点点头,道:“李郎君多礼。正巧身边少一文佐,费某托大,愿在朝中为郎君解惑。”
“如此,松谷拜见费师。”打蛇随棍上而已,早就点出天赋点的松谷一躬到地。
“多礼,多礼。”眼见着定侯夫人是真的睡过去了,费习知趣道:“某也是该告辞了。”
朝着外面一伸手,李松谷温润笑道:“松谷送费师。”
李府门外,是费习自己花钱买的牛车。如今他和杨梓岭虽然还住在定侯夫人给他们置办的“廉租房”,可是有范生的支持,手头已经宽裕很多。
谢过李松谷和阿牧的送别,在晃晃悠悠往家走的牛车上,费习陷入了沉思:
宿慧真是常人难以企及。李小娘子一日也没当过官,可怎么会这样清楚朝中的结党营私、派系倾轧?
李家主在顾家军任上素有清正能臣的贤名,李大郎在费县养郡望,李二郎在军中,这个要步入朝中的松谷是李几郎呢……
这初具雏形的框架,李小娘子真的只是想振兴家族吗?
最重要的是,上了李家这局棋的费氏,被李小娘子摆在哪里?要驱使向何方?
他们父子两个,是要一直遵从,还是伺机再找别的东主呢?
背弃举主的名声,不太好听啊……
萦芯并不知道,她的布局因为一时不慎,暴露了一丝在费习眼前。
她在阿甜背上沉沉睡着,而后任三个侍女给她脱靴宽衣、解发擦洗也没醒,身魂已经全然归于梦乡中的一片虚无。
这片虚无是那样漆黑,偶尔显现的梦境顷刻又化为瑰丽的碎片,好似正笼罩在华夏大地上的这片月隐星繁的夜空。
夜空下,举着寥寥星火的移民们,在都城南门汇集成一汪生命之泉,每到达一定的数量,便好似决堤的星河一样,按照既定的河道流向不远的南方。
依旧穿着女装的大安看着这些本该早早熄灭的火焰从面前流淌而过,挫败的阖上刺痛的双眼。
一道道接收着这些可控洪流的顾氏马场,好似一朵火莲,被一瓣一瓣点亮。
发现马场有变的范泰,扛着命根子一样的书简,带着仓库里的同伴,趁着某一处莲瓣被点燃的忙乱瞬间,混入其中。
而早早进入马场占了个好地方的毕九,兴味的观赏着这朵火莲绽放,间或看了水狗一眼。
不肖言语,水狗知道他的意思:咱们的任务,彻底没戏了。
大屋三十,小屋十五,腰高以下的孩子不算,只要躺平了不落摞就不算拥挤。
衙丁们一手哨棒一手点人头数,赶猪猡似的赶着移民进他们梦寐以求的屋子。
脱木用三层麻布蒙着脸,混在四个县衙强征来的大夫中间,每看见一个病重的,就让跟他一样蒙着脸的顾氏亲兵将其薅出来,与没有病状的移民隔离安置。
病重的移民和他的家人们都以为这是要把他抓走舍弃,哭嚎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是他们最多也就是哭嚎,被单独抓走的病患或者被留下的家人,在衙丁的哨棒和亲兵的竹枪威胁下,总有一方先认命。
慑于环境的胁迫,一个性子还算四海的大夫与脱木套了句近乎,“某是城西咸安居的大夫,出身广固王氏,不知兄台贵姓。”
别看他自称都城出身的王姓世家,其实都是庶民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广固建成才几十年,能出什么氏族?
“脱木。”夜间光线不好,还总有细风弄火,脱木的眼睛和注意力一直落在缓缓进入马场的移民身上,回话就硬了些。
以为他是顾氏自家养的军医,王大夫哦哦几声,又问:“怎地马场的人都带着面巾?”
这一波移民已经走完,下一波应该还要一会儿才到,脱木闭眼恢复目力,“防疫。”
王大夫与其他三个大夫对视一眼,大家都没听说过这个法子,但是看马场里的亲兵和奴仆们都带着,就觉得自己不带不安生。
脱木张开两眼,见一个大夫从怀里摸出个大手帕也要往脸上蒙,便指着一个亲兵道:“一层不够,且不干净。马场里还备了许多,你随他去取吧。一日一换,换下的须得滚水蒸一炷香,才算洗净。”
顷刻间,四个大夫及其家仆都慌慌张张的跟着那个亲兵走了。
留下统计人数的两个广固县文佐和几个衙丁突然觉得脸上叫寒风吹得忒冷,很快也跟了上去。
他们都在马场最外围一处营房门口被拦了,刚假借箕水的虎威,跟广固县管着阖都城布施物资的掾佐大吵一架的长庚,见带着一堆外人的亲兵不长记性,伸手就要去拿一包面巾,突然暴喝一声:“洗手!”
除了箕水和那个被吼的亲兵,所有人都吓了个激灵。
亲兵乖乖去洗手,死死扣着物资不想发的掾佐,看看抱臂站在长庚身后的箕水那显露在外的胸毛,再看看门外一众鹌鹑似的大夫、文佐、衙丁,吞吞口水,决定作个识时务的俊杰,先退这一步。
这位掾佐并不知道,长庚手里有察事司亲情提供的今日城中人所有布施的明细,注定一步退步步退。
朝着不开眼的外人,释放了对同窗扔下职责、临阵脱逃的怒气后,长庚来到大门口,跟脱木一起等待下一批移民的到来。
脱木看他露在外面的双目赤红,给他把了把脉,“你肝火太旺了,长此以往于寿数有碍。你跟我学。”温声教长庚如何用吐纳制怒。
长庚随着脱木的教导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白气蒸腾而起,同旁边儿火盆里噼啪飞溅火星一起,与东方天际被薄云笼罩的星空遥相呼应。
安排四十个亲兵睡下,白虎带着另外九人值夜,其中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亲兵问道:“明天一过胶水就进了东莱郡。咱们分兵么?”
今天白天这一路,白虎已经问过几处那五个亲兵必定经过的急递,都说知道他们路过,却没有回转的迹象。
白虎淡淡道,“不分,明目张胆的去。耶耶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朝咱们下手。”
顾氏亲兵里,白虎的脑子是最好使的,他说不分兵那就不分。几个值前半夜的亲兵便一边儿扒拉着马匹的草料找豆子硌牙,一边儿扯闲篇儿打发时间。
“我还道只有广固和北海郡下了大雪,眼瞅着东莱郡的雪也不能小啊。”
“估么着青州都下了吧。”
“青州?你想小了,肯定五州都得下!”
……
正如这个亲兵猜测的,昨夜大吴五州都下了雪。
只不过其他四州没有青州下得这么大,且徐州下得最晚,到了琅琊郡往南威力大减,下的都是雨夹雪。
青州全境已经放晴一日,徐州却傍晚才停,田野、城里全是带着雪壳的积水。
大梨缩在牛车的驭座上,不时的抹着鼻涕。
勤勤恳恳的老牛拉着一车干菘菜,一步一步踏碎直道上倒映着星河的积水。
他的旁边是阿铁,正在扭头看向后车的逃民汉子:“一会儿就到阳山村了,还留他们么?”
大梨一行是去费县售卖一些主家不收的村产的,顺道也捎上了那三十个想去青州讨生活的逃奴。
这一行除了逃奴还有大梨阿铁等七个李氏村民,只有四辆牛车。
因为怜惜牛力基本都是徒步走来的。
路上积水越来越多,无论是李家的庄奴还是冀州的逃奴都没有可以防水的皮靴,这一路两脚全都冻透。
好在村民们都希望能留下几个壮劳力,特别宽容的允许他们轮流坐在车尾躲一躲雨雪。
多几个壮劳力对村里的好处太多了,最起码没他们,这一路上牛车频频陷在泥坑里的时候,应对就会困难很多。
他们原地是今天晌午到县城,可惜错估了雨雪的威力,今夜肯定是进不去费县了。
这一路上,口条比较灵活的阿铁没少劝逃奴们留下,可他们似乎就想离战场远远的,不管怎么劝也只是沉默不语。
“留吧。这寒天冻地的,也不能叫他们在泥地里过夜。”大梨心里还是抱有一丝期望。
阿铁正回身子,“他们都听那个话最少的,晚上弄点热酒,再好好跟他唠唠。”
他们在子时之前到了阳山村。村里也养了几只狗,冲着他们叫得凶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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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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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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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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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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