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你还怀疑张椒不是张椒,今天张椒见了你一面就“仓皇出逃”,难道真叫你戳中了张椒的什么秘辛?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吧?”萦芯也惊诧了,难道又是因为自己某些“知识”或者“常识”的无知,导致她今日的套话惊动了张椒?
顾毗也怕这一点,便道:“嫂嫂勿忧,毗已经派人跟上去了,不会叫他轻易逃脱。只是还请嫂嫂将今日与那张椒的对答细细重复一遍。”
萦芯把今日一早,她跟全石氏接待张椒的过程仔细复述了一遍,“我才要开始试探他,他就立刻告辞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话惊动了他。”
因为萦芯怀疑张椒,所以顾毗对他的印象就多了几分敌意,再一听他今日竟然跟个登徒子似的无礼直视嫂嫂,心中就窝了一股火。
他强吸一口气,皱眉道:“若他是张椒,母族出身倒是没有胡编。”
张椒好歹是“道教太子”,也是四国名人,一些个人信息还是比较好打听的。
至于张椒给嫂嫂相面的判词,顾毗一字未提,显然跟面色不愉的全德一样,觉得那些话都是张椒为了遮掩他自己好色的托词。
“且先等为师看看友人来信吧。”全塘说着,让书童将信取来,验看过漆封后打开细看。
这封信比时下寻常的信内容多了一些,全塘看完,长叹了一口气,一边将信笺收回信封,一边道:“信是叔平(王凝之)六月时托张椒带来的。于张道长其人,叔平请托为师在他云游大吴时照顾一二。”
除此之外,信中主要是追忆了一番两人年轻时,在东郡故乡潜心修道的往事,字迹和一些经历都做不得假。
可叹好友二人经年不见,如今全塘困于大吴朝堂,王凝之举家迁居南晋,困于老病恐将不久……
“也就是说,的确有张椒云游四国的事儿,只是不知这个张椒有没有被掉包……”萦芯摸着没毛的下巴喃喃道。
全塘将信封放到案几上,觉得小徒弟是过于谨慎了,难免给张椒解释了句:“叔平信中倒是提了几句小张道长善观星、相面,也许真是徒儿命格经过昨夜之事后,更加显贵了。”
闻言,全德面色稍霁:“此前我参宴,也听过人议论师妹命数。”
“那些都是我适婚时为了耳根子清净对外胡诌的。”萦芯摆摆手,大喇喇的道:“我的命格没啥稀奇的。倘有,叔叔代亡夫去请期的时候,抱真观的观主肯定会跟叔叔提及的。”
“咳……”顾毗清清嗓子,低声道:“那观主的确未曾特意说起嫂嫂命格的事情。”
全塘父子闻言,也是见了个人间奇事,竟然有女娘因为不想早早嫁人,自己给自己造“克夫命”的谣的……
不过有萦芯的话衬托着,张椒相面的判词就更加不可信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张椒为什么突然跑了!师父可有发现徒儿说的哪里不妥?”萦芯把话题拉回重点。
“为师想着,怕是与五斗米道如今势微有关。”全塘一叹,简单给小徒弟补了他们这派的历史课。
原来,问题还出在另外一个后辈分派——太平道上。
太平道与五斗米道都是黄老道的衍生,创派人可是萦芯都认识的张角。是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带着浩浩荡荡的黄巾军给了东汉最狠一击的神人。
多少三国乃至如今四国初期的豪杰都是靠着镇压黄巾军起家的。
正是因为黄巾军造成的伤害绵延不绝,哪怕彼时偏安蜀中一隅的五斗米道也备受当权者的防备。
虽然彼时的师君(教主)张鲁审视适度,离开蜀中投于曹操麾下,可也导致了五斗米道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信众越来越多。
曹操那样多疑的人,自然不会任由治下有个不受辖制的教派肆意发展。
于是他便一手压制、另一手分化,最后导致教中各个祭酒(分舵主)自立分教。光传到萦芯这个时代的,就有灵宝派、上清派、正一元皇派、三皇派,没有记录传下来的更不知有几多。
加上本名天师道的五斗米道、清之不尽的太平道,时下道教最少有六个派别!
教主多了,人心就散了。
加上如今四国也都如曹操那样防着他们重走太平道的老路,只放任道教各派在世家大族中传播,对想在百姓之间发展的任何一派,暗中的打压更是没停止过。
如此,人心不齐的道教便渐渐或主动、或被动的脱离了群众基础,更是在政治舞台上彻底隐退了。
“所以,我提议让张椒撺掇东莱侯给城外移民以五斗米道的名义布施,他生怕被当成张角再世,就脚底抹油了?”萦芯听完,撇撇嘴。
张椒、张角,这名字起的就让人起疑啊!
全塘捻着须尾,想着脚底为什么要抹油,缓缓点头。“嗯。”
“行叭。”全塘的讲述非常合情合理,萦芯便暂时放过了张椒的事情,反正察事司一直盯着他。“适才说的事儿,师父可还需要考量?”
“唉……事已至此,为师只能继续了。”全塘无奈一笑,自己的逍遥心早就遮掩不住自己的权欲了,顺其自然吧。
“既如此,等师父履职后,第一件事不如奏请陛下充盈后宫吧。”萦芯笑嘻嘻的道。
她早知道全塘已经离不开朝中的漩涡,不如趁早让孙钊生下儿子,给他个教导两任帝王的伟大目标。
“咳咳,人伦大事,社稷承替,是不能耽搁。”难得全德也这样说。
事情都谈完了,萦芯特别不淑女的用袖扇遮掩,打了个大哈欠,“啊——我困死了。我要回家大睡五天,师兄开开恩,过几日再来授课吧!”
见嫂嫂起身,顾毗也站了起来,没好意思插嘴问刚才三人说的是啥意思。
全德无奈道:“三天。”起身亲自去扶起全塘。
“嘿嘿,好呀!三天就三天。”萦芯心道,除了三天假期,她还把之前的四篇作业赖掉了呢,血赚!
全塘父子亲自送顾氏叔嫂出门,萦芯临上车时,全塘站在阶上,拢着大氅,再次劝道:“徒儿日后还是不要这样苦熬精血了,活得久才是最稳妥的赢法。”
软软一笑,萦芯对着全塘端庄一礼:“多谢师父教诲,徒儿铭记在心。”回身上车,走了。
牛车走出全府的巷子口,顾毗才问:“适才嫂嫂与全录公谈了什么?”
“哦,我劝师父暂时接下御史台。”萦芯靠在车厢上,双目微合。
在顾毗看来,陛下给全录公补全实职,正式开启他的从政之路并不能与他扶陛下亲政的功绩相抵。不过到底是得有这一步,才能谈下一步。
见嫂嫂疲惫,怕她在车里睡了着凉,顾毗温润笑道:“还未恭喜嫂嫂得封县君。”
“嗯?”萦芯腾的坐直身子,“这事儿都知道了?”
“此事是陛下在尚书台时当众与全录公说的。具体毗还不清楚,嫂嫂不欢喜么?”顾毗奇怪的问。
揉了揉太阳穴,萦芯皱眉道:“我拒了,此事不要再提。”
是时,还未走入李宅的巷子,察事司就有人来找顾毗。顾毗便按下疑问,先回去加班了。
萦芯白劝了句:“叔叔注意休息。”便回了家。
可惜她劝人休息,自己却不得空闲,刚在家门口下了车,就听一郎禀告道:“夫人,松谷回了。费师晚间来访,等了许久。”
“知道了,先带松谷见我。”怕是移民在马场出了岔子,萦芯赶紧往里走,只带阿甜一人先见了松谷。
结果松谷只是来报:马场的准备情况,他们先前给灾民写的计划有哪些能给移民用,以及刚刚不到一万人的收容进度。
“按照你们的计划里给灾民用度的三成,让县里给移民们预备。”萦芯迅速做出决断,“咱家一分不出,都跟县里要。另外,除非确定是一户的,否则让箕水看着移民里不许出五人以上的成人小团体,全是女娘也不行。”
“是。”
见松谷一一记下,萦芯话头一转:“移民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还惨吧?”
不然这些问题,明早派李家可信的奴仆给她带个条子也能问,何以特意放弃主责赶回来。今日释善遇可没在南城门讲经,南城门已关,松谷得明早才能回去了。
松谷垂下头,“……是。”
“你好歹还见识过农庄里是什么样,我一年也去不了一天。害怕直面这样的人间惨状也很正常。”萦芯并没有骂他临阵退缩,有同理心才是她选人的先决条件之一。
“可是松谷,你如果要出头,有些事情就不能回避。这方面,你最起码不能学我,你毕竟不是我。”
萦芯此生多少次都与身边的惨事擦肩而过,难道真是她幸运?她有前后眼罢了。“我派你去做的事情,你如果不想去永远可以跟我直接说。”
“松谷不是不想去,只是……”
松谷知道神女的心很软,所以没法给她形容,当他看见很多移民肆无忌惮的从包袱里掏出“肉脯”吃的时候,那种灵魂尖鸣的恐惧!
“先不成为其中之一,然后带着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踏入这个地狱。”萦芯叹道,“我是这么做的,如果你害怕也试试这么做,会感到安全很多。”wWW.ΧìǔΜЬ.CǒΜ
这是比念什么“哀民生之多艰”、“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实诚多了的大实话,松谷大礼拜下,“是。”
“长庚还好?”萦芯又问。
松谷此时是真羡慕长庚横冲直撞的胆气,点点头,“怕是正在骂松谷偷奸耍滑,留他一人主理。”
想了想,萦芯突然道:“广固是个转着漩涡的大染缸,皇宫就是这染缸的漩涡中心。这漩涡把广固染得光怪陆离的同时,也吸收了所有染料汇集于帝王周身。那边……”
用下巴指了指前厅的方向,厅里是阿牧和被阿牧陪着下棋的费习,萦芯继续道:“就是我送去漩涡里转悠的费师。你若不愿去城外,我让他带你去漩涡里试试。以你的资质,应该很快就能体会其中三味。
可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外面沾染什么色儿无所谓,如果里面变色了,回书院的后路就甭想了,李氏会彻底与你割裂。”
“这……还请夫人容松谷想想……”松谷呐呐道。
萦芯站起身,“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功夫给你仔细想想再做决定的。”
说完便去了前厅见费习。
跟在小娘子身后的阿甜有心劝他别去,到底没张嘴。
松谷怔楞半晌,最终还是来到厅外廊下,等待夫人的召唤。
厅里,费习正在乐呵呵的给萦芯道喜。
萦芯摆摆手,“若是封县君的事情,费师便别提了。我已托师父向陛下婉拒了。”
费习当然是为了通知萦芯这个好事儿来的,哪怕知道萦芯去了全府,肯定已经知道了,也要留下来作第一个恭贺她的人。
所以,真没预料到还有婉拒这个选项的费习竟然卡壳了:“这……这是何缘故啊?”
萦芯不答反问:“陛下在尚书台说了是因为什么要封我县君吗?”
“陛下有言:朕自登基多赖全录公辅佐左右,可惜一直未有封赏,全录公闲云野鹤也不喜金银,不如朕收了师妹作义妹吧。就封费县县君如何?”费习立刻起身,一字不改的给萦芯学了一遍。
“昨天、昨夜、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如此,费师也是有了许多揣测才来我这儿吧。”萦芯把玩着腰间的玉环扣,因为困倦两眼有些干涩。
闻言,学完陛下话的费习便不好坐下,只笑道:“夫人这是怪某入朝之后,与夫人联系的少了?”
“我知道费师和杨先生的难处。你们入尚书台的路数与常人不同,自然要尽量淡化出于我门下的印子。”与聪明人说话,萦芯向来喜欢直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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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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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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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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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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