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再有半年的时间,三国之间的战事应该能看出一些结局导向了。
到时候如果大吴还算稳当,趁早把顾毗从察事司这个注定妨主的密探机构里弄出来,洗涮干净才是正经。
反正御史台也是明面上的监察机构,顾毗有察事司的工作经验肯定能胜任。
论理,孙钊亲政的事情,萦芯不过画了个道,全塘才是自始至终真正为孙钊奔走的人。
可孙钊掌权的头一天能让全塘在尚书台一睡大半天,心疼他身体是一方面,全塘目前官职升无可升是一方面。
这两方面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孙瑾当初之所以只给全塘升个半儿拉柯基的录尚书事,不给他实职,就是防着全塘走上成为曹操的路。
而萦芯就是想用自己的功劳给全塘加码,让防人之心没那么深的孙钊,突破孙瑾给全塘的钳制。
全塘盯着面前不再热气袅袅的茶盏,淡淡道:“然后呢?为师已经不可能作陛下的太傅了。”入九卿又如何,难道自己以后还要一路做丞相么?
“陛下早晚要有太子的。到时候,不止太傅,包括太上皇一直扣着的少傅,师兄肯定能给师父补上!”
在孙钊身边言传身教了五年多,一直屈就于一个小小的中庶子官位,全塘不憋屈么?
刚刚被迫踏入官途、光风霁月的全塘肯定是不在乎的,但是萦芯很清楚全塘是人不是圣人,最多三年,感触肯定会有改变!
如果全塘没有变,为什么在确定失去太傅之位的时候起了离意?难道不是因为他觉得朝中其他大臣看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眼神难受?
如果全塘没有变,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特意给萦芯讲解自己年纪太轻不能当太傅的“潜规则”?
萦芯又不是太子,学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全塘借着教导萦芯的同时,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全塘一直以为他在朝中只是顺其自然。
可二帝相争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来见萦芯,乃至昨夜萦芯给他出了个可行性非常高的主意,一直讲究“道法顺势而为”的全塘立刻就出手了。
品味着几年来内心权欲的变化,全塘阖目吐息。
萦芯咬着喝干了的漆盏,只露出亮闪闪的大眼睛等全塘的回复。
全德却看着好似把玩弄人心当做游戏的师妹,不知自己是不是希望父亲能够秉持初心。
毕竟,只有全塘真正得了实职,为了弥补手下缺乏的幕僚,全德也能入朝。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转视全塘,全德的呼吸也越发深邃起来。
原来利益足够的时候,正心这么难啊……
大道三千。
虽然时下大致以儒、道、释三家为主。
可实际上,产生这些伟大思想的是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增减、传扬这些思想的是人,修习这些思想的,依旧是人……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这些思想在圣人说出口、写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产生了偏离,更遑论被心思各异的凡人传到现在?
人心说是叵测,可归根究底为的都是相同的目的:
满足自己。
千年前如此,时下如此,千年后也是一样。
所以,这三千道,再殊途,也同归!
在全塘、全德陷入初衷与唾手可得的权利的人性思考的时候,被萦芯指使着阿善药翻了的释善遇,终于在缭绕的梵香中,幽幽转醒。
“喝点水吧。”
一只枯瘦有力的胳膊将他扶起,释善遇就着送到嘴边的陶碗急切的喝光了里面的清水。
“还要么?”
室内整体的光线很暗,只有门外传来不和谐的明亮。释善遇看着背对着光线的人,运用混浆浆的脑髓,想起了这熟悉的奇怪口音:“师叔?”
“嗯,”脑形不怎么圆润的身影点点头,竟然是一直被孙瑾供养在宫里的道安①。“还喝么?”
“喝……”到底还是年轻,释善遇好睡一天又被太医令亲手诊治过,如今已经可以挣扎着起身了。“弟子自己来。”
“嗯。”又倒了一碗水的道安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来。
释善遇接过陶碗,三两口喝了,“师叔是出宫了么?”
“没有。”道安接过空碗放到案上。
“那……”那就是自己进了宫。
释善遇想起当时自己分明是喝了那个听了半晚上经的小移民的水才“昏倒”的,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样无色无味,效果几乎立竿见影的迷药并不易得,小小移民从哪得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那么早就出现在移民群里,仿佛就是为了在今早那个时间点“放倒”自己……
那个时间点……
眼看着要竟全功,结果功亏一篑。
释善遇自问,自己昨日最开始真的只是预见了城外将要发生的诸多死难,想要以身渡之,只是后面事态一步一步发展,最终在今早走到要“立地成佛”的高度。
移民们的苦难应该是减轻了不少,可惜他个人的功业都因为一碗水,戛然而止……
思及至此,释善遇难免一叹。
道安仿佛知道他在叹什么,扶着他站起来,“师侄来看。”
释善遇跟着他往通明的灯火处走,不过几步远就从昏暗的耳室走进了一座处处燃着长明灯山的辉煌大殿。
然而这雕梁画栋的大殿里无论多少长明灯,似乎都只为了照亮被供奉在堆满七宝的石台上,一座与人同高的金色佛像②!
这是一座弥勒佛像。
祂身负丈许高的彩光灼灼的金佛光,盘腿端坐金莲之上,随意搭在双膝上的修长双手,与微垂的双眸同时,向坐在大殿正中的一位老人施与愿印。
下意识走到这个老人身后,释善遇终于看明白,弥勒佛像身后的佛光上之所以五彩斑斓,是因为镶嵌满了各式彩宝。
仿佛看见恶果降世,释善遇低声喃喃:“别拜了,这不是佛……”
“哼!那祂是什么?”端坐蒲团上的老人闭着眼,也没回头,但是随意一句话就让释善遇明白了他是谁。
他是掌控了大吴三十多年的孙瑾。
“它……它是你的妄念!你拜的根本不是未来佛!你拜的是你的贪念!师叔!”
释善遇转头,看向走到亮处,显露出其貌不扬的道安,不可置信的问:“这是师叔教太上皇拜的弥勒吗?”
“不是。不过孙施主已经拜了很多年了,我也劝了很多年。他不改。”道安招手让释善遇离开金像的注视范围,欣慰的笑道,“你很好。”
释善遇走回佝偻着身子的师叔身边,回头看向与金像对视的太上皇,无法想象富有一国的太上皇举国之力,是想为来世求什么?再做皇帝?
道安看着释善遇脸上无法抑制的不认同,笑道:“他拜他的。你修你的。渡能渡的。”
释善遇离开师父很久了,闻言低头看向道安:“师叔,弟子今日只差一点……”
“不差!很好!”道安打断了他,指着金像:“你不要做那佛!”
“弟子,自然做不了金——”一开始释善遇并没明白道安的意思,可是很快他就了悟了。
道安要他渡能渡之人,不要执着于渡所有人!
于佛家来讲,六道中的生灵分为两种:开慧的和未开慧的。
能渡之人自然是开慧的,渡了他们,从让他们摆脱妄念、渴求及生死烦恼,就是释善遇的功德。
强渡了未开慧的人,乍看起来会给释善遇增加福德③,可是,智慧未开的人并不能因此走向佛途。
他们从释善遇身上、从佛身上得到了一次生机,为了以后能继续得到,或者得到更多,就会如孙瑾拜金像这样,按照他们的需要塑造释善遇!wWW.ΧìǔΜЬ.CǒΜ
原来那一碗水,才是把释善遇从神龛上拉下来的解药!
“阿弥陀佛。”释善遇对着道安双手合十,恭敬一礼。“多谢师叔点化。”
道安揣着手,笑呵呵的受了。
孙瑾从来不爱听人诋毁他的弥勒佛像,撑着膝盖站起身,从佛像座下一堆供奉里拿起一个长漆盒,朝着师叔侄二人点点:“朕拜金像就是拜贪欲,那道安你拜这个就是真拜菩萨了?”
道安双手接过孙瑾手中的漆盒打开,将里面一卷画轴展开,正是孙钊当初为了让孙瑾给“并州三郡乱事三法并行”开绿灯,托孙铄送给道安的菩萨像。
菩萨像并无落款,释善遇也不知道其中渊源。可他看着悲悯注视着人间的菩萨两眼,瞬间明白此画出自谁手,不由释然一笑,双手合十对着画像一礼。
“哼哼,菩萨画像就拜得?朕的弥勒金像就拜不得?”孙瑾负手仔细端详画像,觉得不过技法新奇,比他的弥勒佛像价值差太多了。
释善遇拜的是画者托菩萨悲悯世人的心,而这份心孙瑾随便在金像座下的七宝堆里抓一把,换成衣食散给城外的苦难人,也许这些受了布施的人之中,就会多几个活到开慧的时候。
可释善遇没有解释。
与太上皇寥寥几句对话,他已经彻底体会到了他的执着,并不是言语能教化的。
是时,有沙弥端着释善遇晚上要吃的药进来,已经礼完佛的孙瑾便摆摆手让师叔侄二人自便,自己信步往寝宫走。
在皇安寺门口等着的齐令迅速带着一众内侍跟在身后,“太上皇,臣下有事禀告。”
“嗯?”孙瑾并未停下。
齐令快步走到太上皇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受用了一位东莱侯进献的美人。”
“嗯。”
一直到太上皇安置了,齐令都没等到有关此事的第二句吩咐。
巡视一圈儿值夜的内侍和宫女,躺到班房的小榻上,齐令才放纵了自己的思绪:
快的话,明年秋末冬初,陛下的子嗣就要出生啦……
齐令躺下之前是想为了齐氏以后多多考虑考虑的,可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日白天他也没得闲,脑袋一挨到瓷枕上就沉沉的睡了。
也难为他能在离皇权这么近的地方睡着,昨夜的种种经过一白天的扩散,阖都城不知道有多少根本挨不到皇权边儿的人害怕今夜二帝斗争升级,战战兢兢不敢入睡。
什么陛下昨夜已经手刃太上皇,秘不发丧,今日南门外那一出不过是吸引人注意力,非得清除了所有异己之后才会大白天下……
什么徐州的张氏军已经归附陛下,今夜或者明天就要回军广固,替陛下夺权……
……
类似的谣言从今日午间就开始在民间发酵,让焦头烂额的顾毗没法按照嫂嫂的意思,立刻派出人手去东莱郡去探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顾毗总比孙放、代簦对平民的心柔软一些,这些信谣传谣的人只要查明只是脑子不清楚,并不是他国奸细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就都放回去了,没有多生杀孽。
不过这也让许多被放归的人将察事司的存在彻底暴露在人前了。
这些还都是后话,如今对顾毗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去全府通知嫂嫂:
就在今天傍晚,东莱侯府派马车,带着三车价值高昂的物资送张椒出了广固。一行人一路往南去了,目的地暂时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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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历史上的道安,在我设定的这个时间已经寿终正寝了。他师承佛图澄,翻译诸多佛经,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当前秦王苻坚攻克襄阳时,他曾说:“朕以十万之师攻取襄阳,唯得一人半。”此一人指的正是一代高僧道安大师。另外大师其貌不扬的事情不是我杜撰哈,是有点史料记载的。那个时候流行异人异貌哈。
②这个佛像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鎏金弥勒像等比例放大版本,不过出土文物是鎏金的,我给孙瑾开金手指,弄了一座真金的。图在有话说里。与我们如今看到的弥勒佛形象完全不同。当时的弥勒佛还是菩萨的形态。
③功德、福德一字之差,在佛家也是不同的。功德是自己的修为,譬如持戒有功,三昧是德,修到了这个心境,就是功德。至于福德就是给佛祖建庙、塑像之类的了。
怕有宝子不看有话说,我就写这里了哈:前面补了一点作业。
另外有宝子说看不见图的事情,我问过客服了,说是这个功能还在测试阶段,只有部分用户能看见。功能也暂时不全,等西红柿彻底上线了我再重新发那个大吴官制图吧。或者我想想别的办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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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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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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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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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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