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呦!师父这身子烫的!”黄让知机,冲过去一屁股把阿善拱开,大呼小叫着:“快送善师回宫里看太医!”亲自扶住释善遇上了丞相的车辇。
“殿下!哎呦殿下啊!”那边见孙铄萎靡在地的刘偏头皮都炸了,生怕陛下安排的人给二殿下他们喝的药伤身,背起逐渐人事不知的孙铄飞快的上了自家的马车。
明眼人都看出来那水好像有问题,全塘更是趁着上车的时候瞪了什么烂招都敢用的小徒弟一眼。
他以为这是她让顾侯派察事司的探子干的。
只有知道不是自己出手的顾毗,盯着那个把一众人都药翻了的小移民,趁着众人拥护着陛下仪驾和沙弥们回城的乱局,混入嫂嫂下仆车驾,知道这大概就是嫂嫂昨夜让他找的小奴,无奈一笑。
“嘻嘻嘻……哈哈哈哈……”
品行高洁的比丘没能说出让自己升华到名留千古、立地成佛的结束语,被佛感化的陛下政治秀戛然而止。
看着这出大戏以这种充满恶趣味的结果收场,萦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夫人何事如此发笑?”定侯夫人在一片恭送陛下回城的人群中,笑得特别格格不入,只有关系最亲近的华刘氏上前问缘由。
病弱的三娘撑不住几乎绝倒的萦芯,还是阿甜用力撑起了她。
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萦芯道:“我是高兴。为这城外百姓,也为大吴有盛德近佛的比丘,有贤德近圣的陛下,如此必将如这将要中天的旭日,长明不衰!”
定侯夫人起这忠君爱国的高调,周围的官眷们虽然觉得不像,但也都挂上笑模样跟着附和。
正式确认彻底掌权了的陛下,龙头鼠尾的向世人展示了他新得的权柄和仁慈的胸怀后,带着诸班大臣回了金碧辉煌的皇宫。
主演退场后,群演也按着官职大小登车回城。
萦芯的定侯夫人虽然几乎没有实权,但是隐形地位高,张辇便亲自来请她们第一批进城。
“让他们先走吧。”萦芯上辈子是要等到剧场开始洒扫的时候才舍得抬屁股走人的,今生也要看看城外这一隅虚假的人间要如何变回原貌。
“夫人,咱们回车上吧,三娘还病着呢。”阿甜不知道小娘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感受到了小娘子心中肯定很难受,不由劝道。
“不急。”萦芯转头直视三娘两眼,问道:“这场大戏,好看么?”
三娘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雪、这样的寒冬,加之药吐了,人又烧了起来,哪怕裹着被子似的厚披风,抱着夫人给她的小手炉,依旧觉得从里往外的冷。
听见夫人这样问,她注视着徐徐回城的华丽马车、牛车队伍,又回头看向远处雪原上,被远远隔成一条粗黑线条移民群。
想着就在这全是虚假的大戏一出出上演的时候,也许就有人因为冻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三娘不由潸然泪下: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
明明都预备出一车一车的物资,明明都决定给这些可怜人了,明明都是学着教人济世救民的儒道释长大的,怎么会这样呢?
顺着三娘的视线望去,萦芯没有回答,只是眯起了被雪上耀目的冷光刺痛的眼睛。
的确。
哪怕是乌云远去苍穹无遮无挡,哪怕太阳越升越高日光洒满大地,大地不自己把自己运转出冬季的轨道,人间永远是个阳光明媚的冰雪地狱。
皮裘就是再保暖也不能覆盖全部头脸,哪怕一时进不得城,官眷们也都回到了自家车上,萦芯身边很快就只剩下了自家人。
松谷三人终于可以走到近前,长庚看着衙丁们用马勺直接就着大锅喝那稠稠的咸肉粥,憋不住心里的急切:“夫人,没有比丘在此监督,怎么才能让移民真的把布施吃到肚子里?”
松谷总是比他更现实,也更快理解书院外的世道:“别那么严苛。这些衙丁也只是来服徭役的贫民,只比移民们活得稍微轻省些。给他们吃点、拿点也不算什么。”
看着衙丁饥不择食的样子,对比那些排队等粥的“假移民”九成都兴趣缺缺的样子,只等跟在官员士族的车架后面进城,萦芯面色淡淡的道:Χiυmъ.cοΜ
“我带你们来此,本来是想亲眼见证大吴的转折点。但是,很可惜,就是我也没想到,大吴的惯性这样强大,这样无处不在……以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蒙蔽圣听都成了常态。
我不知道你们以后能走多远,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人,更不要成为被手下如此蒙蔽的人!”
萦芯收回视线,盯着底线已经松动了的松谷,“松谷,你可以明白这世道是如何运转的,但是如果错的地方你不能改却还要顺着它改变本心,那你就回杏绽院教书吧。”
响鼓不用重锤,松谷心头一凛,立刻抱拳行礼:“松谷知道错了。”
萦芯并不放过他:“错哪了?”
松谷深吸一口气:“衙丁虽然是徭役,但是生活起居都应该由县衙提供。他们吃不饱是县衙煎迫太过的错,怎能用给移民的赈济弥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正是大吴许多细处都是允许官吏以公肥私,才……”后面的结果倒不必多说。
见原本面色疑惑的长庚和阿牧听了松谷的剖白,显出了然神色,萦芯这才放过他,“广固是个很好的大染缸,你们注意自省吧。”
二十大锅的咸肉粥,其实衙丁也吃不了多少,等他们吃饱,又加了水进去继续搅拌,城门下已经恢复了该有的冷清。
张辇又来通知定侯夫人赶紧离开,远处的移民就要放过来领粥了,别被死气冲撞了。
萦芯今天已经够与都城里的同一阶级格格不入的了,她谢过张辇提醒,登车回了家。
她的后车里,急脾气的长庚正在催抱着热茶打哆嗦的阿善讲他这一夜的历险记。
松谷却道:“阿善受了这些苦,让他暖暖吧。等夫人问过后,该咱们知道的自然都会告诉咱们的。”
“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知道的?”阿牧一愣。
阿善摇摇头,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心里依旧嚼着适才夫人话中的“转折点”、“惯性”两个可以意会但总是不得要领的词语,松谷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哼哼哼!惯会装腔作势。”长庚指着他哼笑,今日叫夫人点名申斥了,不知道心里多难受呢!
回到家中,夫人果然只带着阿甜一人见了三娘和阿善。
一墙之隔的松谷,听着阿蜜和白茸在院子门口低声吵嘴,心中千头万绪,不得一解。
三娘和阿善昨夜在城外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个知道呢?明明他们五个几乎一直同进退,自己落下了哪一步呢?
午饭前,问明阿善惯行始终,竭尽全力送了六个人去了顾氏马车的前后,萦芯终于放五个同窗团聚。
阿善早就饿坏了,在夫人面前就吃了五块糕,在饭堂更是埋头大嚼。
饭罢,四个男孩子也不顾大防,齐聚三娘病榻之前。
正巧回乐安侯府已经将调查东莱侯和城外所有庄子的探子撒出去的顾毗来了,松谷便道:“三娘这里有我们,阿蜜你去帮帮白茸吧。”
阿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也发现了白茸的小心思?”
“夫人身边的侍女务必不能出了丑事!”松谷面色烦恶的道。
“哼!”阿蜜直接走了。
“你说的什么话!”长庚看阿蜜气哼哼的走了,怼了松谷一下:“你平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呢?”
松谷没搭话,却是靠着隐囊躺在榻上的三娘问道:“当初夫人派我们出去的时候阿蜜也在,有什么不能让她听的?”
松谷分明是特意把阿蜜支走了。
松谷还是没回答,强行转移话题:“先听听阿善昨夜的经历吧。”
阿善早困倦的不行,靠在三娘的榻边,打着哈欠把刚才给夫人讲述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折腾这一夜,差点把你俩都搭进去,就救了六个啊……”长庚听完,失望的堆坐下来。
阿牧白了他一眼,“有六个不错了,倘不是三娘见机行事,人都折了不说,这六个也都得折了!”
他反正是决定以后就给夫人当门子了,便扶着阿善回了房,随便更有野心的三人讨论细情。
阿牧和阿善两人才出了三娘的院子,就见阿蜜早就回来了,正在与外院的几个小侍女闲聊,不由问道:“侯爷呢?”
“已经回了。”阿蜜下巴往三娘院子里一抬,“我能去伺候三娘了么?”
“呃……”原来阿蜜知道松谷是支开她啊,阿牧想着,打了个磕巴,“三娘都大好了,也不必你时时看护,歇歇吧。”
拖着一样脸色尴尬的阿善溜了。
“哼哼!”
阿善听着身后阿蜜的哼笑,觉得自己不是出去了一夜,分明是出去了一年。怎么松谷和阿蜜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啊!
萦芯还不知道自己还不到十个人的手下里,已经生了龃龉,正坐在小书房里发呆。
“小娘子,有什么大事也先歇歇再想吧。”阿甜困得不行,哈欠打了七八个了。
“你去睡吧,叫阿蜜过来。”刚才顾毗特意过来就是告诉她,太上皇已经知道了她卖粮食给孙铄的事,如今一丝睡意也无。
她倒不是怕孙瑾要怎么他,再给孙铄十五年怕也聚不起来能掀翻孙钊皇位的实力。孙瑾非得让顾毗查个底掉,不过是发现顾毗有意隐瞒,敲打他而已。
倒是如此,萦芯反而脱了一些桎梏,可以更加放手行事。
“备车,我要去全府。”来接替阿甜的阿蜜刚进屋,萦芯便吩咐道。“叫松谷和长庚一起。”
“是。”阿蜜依言去传话。
三娘屋里,长庚正拿着一沓他们之前做的“流民收容计划书”在与松谷讨论,三娘撑着精神给他们作移民真实情况的补充。
被传话的小侍女打断后,长庚便飞速把刚才商议的部分填在空白处后,递给三娘收好。
三娘却没接,“你们带着吧。”
等萦芯一行再次到了全府门口,正与来拜访的曹县令走了个对脸。
全德将两拨人一起接进府中,公务紧急的曹县令直接道明来意:
他果然是为了协助全氏农庄收容移民的事情来的。
“去定侯夫人家投拜帖的家仆应该也到了贵府,只是如此正巧,在全府遇到定侯夫人。”虽然曹县令不过六百石的小小县令,可表现出的谄媚样子真让全德浑身不自在。
今天小朝会上迅速通过的安民疏,已经由丞相府派人传达到了广固县衙。
曹县令跟手下官吏一核计,粥棚、衣物这类最紧要的物资,今天一天各个世家官员都已经布施了许多,七八日内县衙只需要出人力便可。所以,安民疏上最头疼的就是本该由县衙里一力承担的收容任务。
幸而今早在城外全氏和顾氏答应出地方,为防两家只是想帮陛下把比丘忽悠回城随便许诺的,曹县令便亲自来全府把事儿砸瓷实。
他这点子小心思,就是在门外听着的长庚都明白,全德更是直接道:“全氏在广固外有三处小庄子,某已让家仆去传话让庄奴们都去一处暂住,日落之前腾空两处用于收容移民。”
“哎呀呀!道升兄(全德的字)真是解了小县燃眉之急,还请受小县一拜!”曹县令一大把花白胡子眼看着就比全德老,真好意思不问大小就直接叫兄。
全德还了半礼给他,“县宰不必多礼,城外移民艰难,正该我等出手襄助。况且县中之难的大头,还得是师妹出手才能解决了。”
虽然全塘是皇帝心腹重臣,可全德已经没有官身,尊称他一句县宰真是叫这位在都城当县令,满脑袋恶婆婆的曹县令感受到了世家大族郎君该有的进退得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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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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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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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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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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