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芯脱鞋上榻,跪坐在三娘里侧,轻轻唤她:“三娘!三娘!”
“夫人?我……我这是——”
两眼迷蒙的三娘意识还不清晰就立刻要起身,萦芯赶紧按住她:“别动!你身上有针!”
听三娘声音嘶哑,阿甜端了盏温水过来,“三娘喝一点水吧。”
脱木取下针,摸了摸三娘的脉搏然后道:“夫人问过后,唤我即可。”说完也避出去了。
三娘就着阿甜的手喝了两口,已经记起自己走岔了路,到了自家庄上,赶紧问:“夫人!我怎地回来了?天亮了?”
“没有!别急!”萦芯赶紧把四郎如何送她回来的过程说了,“四郎说你一个劲儿要回城,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想问阿善去哪了,又怕得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我不是想回城,我是想……”三娘还是懵了一会儿,才从头把她和阿善出府后的事情都说了。
握着三娘潮湿的掌心,听她大略讲述前半段和阿善两人遇到的困境和移民的艰苦,萦芯知道都是自己此生有意无意远远避开的现实。
忽然听到三娘说遇到了毕九,萦芯倒吸一口气,坐直身子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三娘阖眼回忆了两息,将她单独见毕九时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萦芯听着听着,却有点分了神。既然毕九能不知不觉的摸到三娘他们身后,为什么没有动手?甚至在把三娘诓骗到远处之后也没有立刻动手。
为什么?他知道三娘是我的人?他为什么会知道?
“……耶耶们逛寮子都不钻花娘的胯,还能教你个毛都没长齐的骑头上?”
这话怎么这么刻意?
“……费那个劲作甚。就是今晚真让你带着千八百个冲进去,你不会真以为……放任你们不管了吧?明天他们一报官,你们就是想被抓去当个营妓都是妄想……”
毕九为什么主动提起让顾氏报官?哪怕三娘和阿善的事露了马脚,顾氏自己有亲兵就能清除掉他们啊……
他废话为什么这么多?
“光咱们公母俩的这点人手当然不够,这地界,怎么也有三两万人……”
不……城外七八万人也是有的,毕九这样“专业”怎么可能这样的人数都估错?
“跟着你去冲农庄就不算造反?眼下他们拖家带口的当然不敢,明晚呢?后天呢?等老天把他们的顾虑都收走,剩下的还怕什么?……”
为什么是明晚,不直接说明天?不……毕九的重点是……后天?
“……只要你消停下来,别早早把虎贲军的引出城剿匪,耶耶大事成之后,……”
虎贲军?那不是皇宫的守军么?为什么单独点出虎贲军?就算他们真的聚众攻城也应该先把城门守军当做敌人才对吧……
并没有发现夫人的神思不属,三娘学完毕九的话,歇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着,就是毕九要带头举事,也许不止身边这几个人。与其当下打草惊蛇,不如先与他虚以为蛇。
只要阿善能进顾氏农庄,有马场的亲兵在,他们举事时机未到,定然投鼠忌器,我这才能谋得脱身的空隙。然后赶到最近的南城门处,报与守军。
若是守军信我举报,今夜出城就能将他们消弭。便是守军不管,我在城门下也能安全过夜,明早顶门进城报给夫人。
只是我不识路……走岔了,竟然到了自家庄上……”
三娘突然反应过来,她本来也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更遑论走岔了路,眼下应该被关在城外才对,急急问道:“夫人!我是怎么进的城?”
萦芯思绪被打断,回过神给她简单说了下城门晚关的原因,又道:“三娘做的太好了。既保护了阿善,又脱离了虎口。是我把城外想得太单纯了……他们……从来都是运用那些可怜人的命达成目的,城外这样现成的局势怎么可能不利用……我怎能一着急就把他们忘了呢……”
她说着,用帕子擦了擦三娘因为发烧而濡湿的额头:“你好好养病,后面有我。”
三娘听夫人话的意思,奇道:“夫人知道那毕九?”
萦芯无奈一笑:“毕九,是我从费县带来的啊……”
见三娘还要问,萦芯打断她:“毕九的事情,以前不说是因为水太深,我不希望咱家任何一个人填进去。以后,无论对谁也不要再提这个名字。”琇書蛧
说着,萦芯又看了眼阿甜:“阿甜也是。”
阿甜一愣,慎重点头,“是。”
“那……阿善他们呢?”三娘喃喃的问。
“除了这个名字,其他都可以跟他们说。”
萦芯起身,下了三娘的榻:“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涉险。但是,三娘,实情是,你能从他手里逃脱,是他放你走。”
“为什么?”三娘撑起身子,难以置信的问。
“这个问题,我也要去验证下才能知道了。”扶着阿甜的肩膀穿上鞋,萦芯回眸一笑,“三娘养好身子,我这就派人去找阿善回来。”
三娘脱力倒回榻上,所有疑问都被回来的脱木一碗酸苦的药汁一起灌到肚子里,再次坠入黑甜乡。
萦芯出了三娘的屋子,一边往三进走,一边道:“让一郎备车,我要和叔叔去全府。”
等在二进门口的阿蜜正听到后面那句,担忧道:“已经宵禁了,夫人累了一天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去?……”
“这几天你就先服侍三娘吧。”萦芯头也不回道。
阿蜜一噎,低头行礼:“是。”
白茸也不算头一天近距离接触夫人,闻言偷眼看了看面色紧绷的阿蜜,心想:这是触怒夫人了吧?
脚下却不停,跟上夫人和阿甜。
萦芯心中有要事,也不需要如何庄重上妆,只简单收拾妥当就到了前厅。
很快,抹着头顶发丝的顾毗匆匆赶到:“嫂嫂!何事如此紧急?”
“车上说。”萦芯立刻往外走,当先上了牛车。
顾毗在车下踟蹰两息,也上了什么牌子都没挂的牛车。
顾毗的近侍见状,也要上车,被车下的阿甜拦了一把。
车里,萦芯和顾毗相对而坐,低喝一声:“走吧。”
车外亲自驾车的一郎一荡缰绳,安静的大牯牛踩着积雪吱吱呀呀的往前走了起来。车前车后的亲兵见状,都刻意隔开一点距离,护着牛车往前走。
眼看要走出巷子,前面探路的亲兵吹了个口哨,顾毗知道这是周围没人的意思,便开口问:“现下无人,嫂嫂说吧。”
萦芯便隐去三娘是她刻意派出去的前情,只说自己养鸭鹅的庄子里有个女娘被移民掳走,听到了有个叫毕九的人要聚众造反。
“也是她命不该绝,不止趁着毕九手下不察,逃了出来,还遇到了城门晚关……”
“城门晚关?”顾毗听见毕九的名字就面色一紧,再听南城门恐怕到现在也没关更是惊讶。
“对!”萦芯点点头。
“毗这就回乐安侯府!”作为暂领察事司的一把手,顾毗立刻要下车。
“不急。”萦芯拦住他,话题突然转弯:“毕九的事情还不急,他话里的意思举事的日子还要等两天。至于城门晚关的事情,眼下皇宫城门落匙,理论上除了紧急战报,谁也敲不开。但是我觉得,太上皇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叔叔觉得,陛下知道了么?”
在顾毗心中,毕九的事情要高于城门晚关好几个阶级,闻言不解的问:“只是因太上皇笃信佛法,城门都尉不敢将讲经的比丘关在城外而已……陛下什么时候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叔叔,”萦芯直视顾毗两眼,幽幽道:“我说句发自内心的话,叔叔别觉得难听。”
“嫂嫂但讲无妨。”顾毗面皮一紧,以为是自己愚笨没有领会城门晚关这件事的重要内涵,虚心道。
“我知道的道教,与师父的信奉的道教南越北辙。我见过的佛教,估计与叔叔信奉的佛教也是天壤之别。叔叔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师父和叔叔信的,应该是佛道正源。而我见过的,却是无数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肆意篡改、扭曲的佛道。”
靠向车壁,萦芯望向虚空,“就像我让叔叔去查张椒是不是张椒一样,我不相信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广固是巧合,我也不相信南门外布道的比丘,真的只是在讲经。”
顾毗喉结上下移动,不知该如何答话。可他已经明白,像嫂嫂这样对任何突兀出现的人都抱有一定的疑心,才是一个察事司统领应该有的基本品质。
萦芯也不需要顾毗如何回答,她继续道:“即便他们都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们也都是人。只要他们还是一天的人,就永远也逃不开人的欲念。”
说着,萦芯将望向虚空的眼神落回顾毗两眼:“叔叔,如果你是那比丘,眼看自己就要重现佛经里常见的那种动辄打动国王的美谈,气氛已经到烘托到这儿了,在太上皇亲至之前,乃至自己因传教布道之功业立地成佛之前,你会回城么?”
“不会……”顾毗下意识躲开了嫂嫂的目光,突然警觉的道:“嫂嫂是说,那比丘可能是想诓太上皇出城……刺杀?”
摇摇头,萦芯微微一哂:“叔叔草木皆兵了。太上皇年老力衰,即便出城也是坐车,周身护卫如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杀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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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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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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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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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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