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芯跟顾氏的平辈、小辈都不熟,只是生物钟改了后白日犯困,被热烘烘的小娘靠着一起坐在女眷主位,她发困呆,小娘发哭呆。
晚间散后,萦芯还是要带着儿女回自己的宅子。
上车前,大伯祖母心直,劝道:“若你想再嫁,就当祖母没说。若是不想,便搬回来住吧。别管外人说什么,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的蠹货。”
二伯翁也道:“很是。”他已经察觉到族长怕是入了太上皇新立的监察机构,如今在城中到处拿人,怕她们娘仨为外敌所趁。
二伯祖母虽然觉得妯娌嘴太直,倒也是点点头。
只顾毗站在二伯翁身边听着,垂眸不语。
大四进的顾氏主宅占了顾将军巷半条巷子,如今冷冷清清近一年,只有顾毗偶尔回来住。
以前的主宅下仆只留那些顾家亲兵的家眷或者多代老仆在外院,其他的不论亲疏顾毗都送去庄子上了。二进以里,顾毗全都换上了嫂嫂给他留在别院的那些李家奴仆,因着宅子里总没有主人住,倒也勉强够用。
顾毗这样折腾,为的也是将来能有一天能让嫂嫂安心回家。
萦芯却感叹一笑:“我在外逍遥惯了,便不搬了吧。伯翁和二位伯祖母也不用担心,主宅冷清不了多久,待叔叔除服就能热闹起来了。”
她说的是一年多后,顾毗娶妻之事,他的妻子才是顾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大伯祖母还待再劝,二伯祖母拦了拦妯娌:“她心里有数,随她去罢。”只心里暗暗盘算,加上今年的闰七月,族长的孝期还有十四个月,她们妯娌也算是长辈,得提前帮着接触接触合适的人家。
萦芯规规矩矩的给三个祖辈行了个晚辈礼,登上牛车回家了。
夏时昼长。万里无云的夜空上,星子漫天显现时,朗月早已步过中天。
全塘堪堪顶着宫门落钥时限走出宫门。
他今日得陛下赐晚膳,席间孙钊再提让二皇子孙铄替他巡视五州的事情。
如今大吴的五州,并州初愈,冀、兖也勉强才平了挪用常仓的各官员的心悸。此时再派个皇子去巡视,恐怕会让他们以为朝中缓过劲儿来,想铲除有案底的官员。
所以半月前孙钊第一次与孙瑾提时,孙瑾没搭茬只提了提吴地派:
你还没抹平与吴地派的裂痕,以为五州派得了你的些许好处就能任你施为了么?
今日孙钊再跟全塘提起,证明他是铁了心想派心腹跟着二弟看看大吴各处民情的。
全塘心知堵不如疏,提议:“二皇子殿下从未离过都城,不若今年先只巡青州吧。”
一方面是青州毕竟就在皇家眼皮子底下,要命的错各县犯得应该不多;一方面也是个拖延之法,给今年就要满一任期的三州戴罪官员一个调任或者离任的时间。xiumb.com
孙钊沉默半晌,琢磨明白全塘的言下之意,放下酒杯幽幽问道:“明年巡徐州?”
给那些按例当斩的罪魁祸首们再来一年的时间,彻底湮灭所有罪证?
听出陛下话里有了讥讽之意,全塘面色一丝不变,“陛下,事缓则圆,以稳为先。”
孙钊已经明白自己不是真的“当家做主”了。忍着酒液在食道里堵出的噎意,劝自己:
巡一州总比一州也巡不了强,拉长二弟一行巡视的时间,也好让跟随他一起去的心腹有时间细细探查民情,别只跑马观花……
转天孙钊去与孙瑾禀报当天政务时,按照全塘的提议,与他重提只让二弟孙铄替他巡视青州之事。
新帝退了一步,老皇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一息后,孙瑾突然道:“二郎几个也大了,给他们开府吧。”
早在孙钊登基大典上就该给几个年长弟弟分封,如今一直压着,孙钊觉得虽然暂时不能给他们封王封地,却可以先给他们封府,便直接应下。
孙瑾捧着略有些凉意的茶盏,直白的说出了他的意图:“既你想启用他们,最好施恩在前。这样如果以后他们但有行差踏错,你狠狠处置了史书上也更名正言顺。”
孙钊闻言,面皮一僵。几个弟弟自小关在宫中,却文不修、武不习,已经彻底养费了,如何还用这样处心积虑的防范呢?
孙瑾看一眼孙钊的面色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便不再多说,让他回去了。
看着新帝挺拔的背影,孙瑾想:趁着朕还算清明,三个年长皇子的皇子妃也该定下了……
这个儿子定是狠不下心给他们配小家女娘的。
六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因为热得睡不着,孙铄摇着麈(zhǔ)尾(一种历史上同时期文人手中的“扇子”),独自靠坐在寝殿的廊柱边纳凉。
五州各地的风土人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道安师父说别处的山是没有尧山顶上的那片白石的……
皇宫内的这片只随四季重复轮转的星空,在宫外看起来是不是会更加宽阔?
赏白鹿那天,皇兄难道只是戏言?
……
一双比常人略大的黑眸倒映着夜幕上的繁星,长睫偶尔眨动,倒似将那些折射的星光洗得更清亮。
当初孙钊作皇子时,还能借着去秘书寺的借口出宫,后来开了太子府不住皇宫便彻底自由了。
而孙铄十五年的人生却只出过四次皇宫:
一次去贺太子开府;
一次去太子府贺太子大婚;
一次去太子府贺太子二十整寿;
还有便是上次太子借“友慕兄弟”之名,在太子府大宴七个兄弟,实则是借机让他去全府给定侯夫人讲如何画佛……
一生困于后宫中的皇子从未接触过朝政的泥泞,根本无法想象已经尊为一帝的皇兄,为了白鹿前一句戏言似的旨意,需要挣扎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这颗被佛法沉静十年的心,已经雀跃起来。
日升星隐,七月流火。
孙铄按照以往的习惯,本想先礼佛然后去给张太后问安。突然就跟三四皇子一起被拉去了七月初一的大朝会。
三个兄弟都是一脸懵,规规矩矩的站在宗正身后,突然听到黄门侍郎(官职,主传达诏令)高声朗读圣旨:
……嘉二皇子尊号为安国尊皇子,三、四皇子低半级为宁国尊皇子……
除了给他们上了尊号,还每人赏赐三千金,命少府为三个弟弟在广固选宅开府。
孙氏皇室这支孙瑾这辈的兄弟都没了,好几个连个后都没留下,都城里好几套空置的王府,少府一直都有派人看守、简单修葺。三千金听着不多,只用作重新装修的话,还能给他们留些压仓钱。
来不及品位可以出宫的喜悦,孙铄赶紧带着两个同龄的弟弟出班谢恩。
三个皇子自小归入张太后名下,以低阶皇后之子的尊皇子位晋封也不算太高,给三个皇子开府的钱也是少府出,不动国库。
朝中大臣们都听着,全无一人开口反驳。大家都明白,这是太上皇和陛下暂时不想分封诸皇子。
臣子们更关注的是陛下的第二封旨意:
“……命安国尊皇子铄代朕巡青州各郡……”
孙钊是真心想知道自己接手的国到底是怎样的,随行的各级官员每派只选一个御史作个面子,倒是把留在尚书台的三个心腹尚书令和七个还是太子宾客的属官都派去了。
他给孙铄一行来回的时间也富富有余,八月前出发,年前回来就行。
广固是大吴的都城,也是青州的州治,所以实际上,孙铄要去的是青州下辖的下辖齐、北海、乐安、高密、平昌、东莱、长广、东牟八个郡。
青州地方官中的州级官员自然都在广固,甚至也同样列席大朝会。无论二皇子一行人怎么查,他们都安全无虞,便没有提出异议。
坐在丹陛之上头戴冕旒的孙钊渐渐体会到,全塘让他将巡视五州缩小为巡视青州的提议,让他减少了多少阻力……
而这青州些郡守、县长们有几个只晚一、两天便收到了消息。少府还没给三个皇子府选好址,手快的郡守都开始装修接待二皇子的别院了!
作为唯一一个在皇兄登基后得了个差使的皇子,孙铄被多年来一起报团取暖的三四皇子开除出了小团体。
同样一辈子也只出过四次宫门的三皇子孙鈌,甚至当天在三兄弟一起给张太后请安的时候,给他使了个小绊子。
孙铄一向是不争不辩。幸而张太后素来也不理会他们之间的小小争端。
出巡的一切准备事宜都与孙铄本人无关。除了衣饰,他自己甚至也没什么值得打包带上的行礼,只要在太卜算好的日子出行就行。
因着开府的旨意已下,三个皇子便都可以被少府监(少府一把手官职)频繁请出宫去看看新家,让三个皇子提一提装修要求。
三皇子孙鈌生母尚在冷宫关着,四皇子孙铎生母病逝,所幸两人母族还有活人,此后在都城还有或远或近的亲戚能去找他俩打秋风。
只二皇子孙铄的母妃入宫前族里就没活人了,他四岁时更是连母妃都没了。
连少府的官员来问他对新家的装修有什么要求,他也只说其他地方按制简办即可,省下来的预算全要用到在府中新开一座尽量豪华的佛寺用以礼佛。
城东先悼(dào)王留下的皇子府里,有一套有现成的“白马院”,就是当初宅子主人致敬汉室第一座佛寺——白马寺建的。
只是三十年过去,里面佛像无人供奉,已经残破不堪。
跟着少府的官员简单看过选址略有些偏远的旧皇子府,孙钊丝毫不在意佛像的残缺和供殿的腌臜,如在宫中金碧辉煌的皇寺时那样虔诚参拜后,与殿外等待的少府监道:“就这里吧。”
孙钊没有母族,更没有能给他贴补的母妃,只有皇兄赐予开府的三千金。无论他多想把这些钱全花在给佛祖重塑金身上,少府也不能任他肆意妄为,至多只能给佛像作百金预算。
孙铄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数次长叹。
他此生因囊中羞涩退而求其次的时候太多了,如何不甘也得低头。
其实,孙铄短短十五年的人生,除过宫中按制配给他的用度不算,经手的钱总共也不足百金。用着百金只铸个镀金的铜佛像,或者如白马院那样的泥胎彩塑的佛像富富有余。
可孙铄见过皇宫里父皇的真人比例七宝装饰的纯金佛像,觉得自己若是供个小的或者泥塑的便是不诚。
直至路过城南直道时,孙钊听见一片嘈杂,期间还有武械相击的声音。
孙铄的内侍刘偏从车窗探出头去往外看时,正是械斗的高潮。
十个健壮家仆,呼呼喝喝的用刀鞘拦着十七、八个只拿著哨棒的另一方家仆,以防他们打扰最中间两个在地上翻滚的小郎君打架。
刘偏抻着脖子看过稀奇,回头禀告孙铄:“二殿下,不知是哪两家的小郎君打起来了。”虽然不怎么出宫,可世家小郎君亲身上阵打成这样的,他也知道不多见。
孙钊再怎么也是皇子,出行的车架虽然低调,该有的侍卫却是全的,立刻有两个领头的仗着身份想去将正在争斗的两方隔开。
只是宫内侍卫甚至不如被拦在外围的一方的壮仆的武力强横,差点一起被打。
还是被围在里面的一方认出了皇宫侍卫的服侍。领头的瘸子两句指令喊出后,迅速匀出一个壮汉,扛起骑着另一个战败郎君狠揍的自家小主,被其他八个壮仆护着迅速朝着城南突围出战圈,跑了。
孙钊那两个托大的侍卫和战败方一个不查,被冲了个人仰马翻。
那被壮仆扛着的战胜小郎君估么着还未尽兴,在壮仆肩上一颠一颠还放狠话:“明、日学里再战、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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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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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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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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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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