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聚在司符的班房里,小声讨论是太上皇对全塘嘉恩,还是太上皇想支持陛下整治吴地派的时候,全塘来了。
无论有什么小心思,哪怕全塘还是中庶子的时候,几人面儿上也是当他是陛下半师,恭敬有加。如今得加个更字。
可惜没用。
原录尚书事笑脸发青,亲手在全塘接任的文书上盖章后,开始与他交接。
这位也是广固四大家杨氏出身,本来早就该把位置让给同为吴地派魁首之一的太傅,如今给了身出吴地,政治立场却不明朗的全塘。宦海沉浮,这点败走时应当维持的风度他还是有的。
全塘仔细听着,但有不明就直接问。
中午因为新入职,全塘自掏腰包从皇宫最近的大酒肆定了席面儿给尚书台上下加餐。
然后下午着手的第一件政务,就是命一个眼熟的尚书令起草司符跟那个当日同他一唱一和的密友外放的调令。
他倒是没把孙钊的进五个心腹都弄走,留了三个看起来老实的。
现世报太快了。
前天才给全塘上了个眼药,今天就被全塘踢到穷乡僻壤的并州去当县长,司符的密友还能保持风度,司符本人的脸颊已经无法抑制的抽动起来。
以司符二人的出身,此生若是不能自己想通,大概率是不会有人教他们,得此报都是他们自己修为不够硬出招导致的。
至于他俩空出来的位置,全塘也迅速补上了。
一个是召全氏的一个子侄入朝,一个竟然给了费习。
昨天,全塘去小徒弟家说自己升官的时候,费习三人末座在陪,其他两个年轻的倒是面有喜色,只他先喜后忧。
小弟子从政的资质多次显露却因身为女娘不得一展,为酬她多次为自己出谋划策,召她的幕僚到朝中任官作她的耳目和手脚,倒也算是师徒两人间有来有回。
这事儿都是赶上了,他没法提前跟小弟子商议,且看她和那费习自己考量吧。便是拒了也是给费习抬声望了。
新上官入职后立刻安插自己的人手作属官,这都是吴国官场常态,反正来去都是陛下心腹的内部争斗,其他的官员都眯着,不吱一声。
因着知道全塘将来都会被繁忙的公务绊住,学渣萦芯更加放飞自我,再也不担心偶尔被他叫去上课,准备彻底“昼伏夜出”,逃避今年的酷暑。
是的,酷暑。
今年初夏时就挺热,再加上闰七月,可以想见会多难熬!
萦芯对自己好,对下也不抠唆,连在自家山庄上开石的苦力都日日有加了盐和饴的绿豆汤喝。让日日来此“打零工”度日的都城贫民们都起了卖身给她家的念头!
因着两派争斗、几封国书和新帝践祚等一系列的事端,朝中没人有空关心还在四州各地轮转的并州三郡徭役。
毕竟是给灾民、收容灾民地方的双向福利政策,雇佣这些徭役的费用都是朝中定死的。因着全国物价都在飙升,所以越发显得他们“便宜”、“好用”。惹得本地打零工、卖苦力的越发没有竞争力,并且因为前半年许多大小世家或被动、或主动的买了不少并州奴,这些本地贫民想卖身都卖不出去了。
市场就是这样,饱和了就是饱和了。
哪怕“商品”是人。
四郎不过是个奴,就是费习等人跟着小娘子一直“苟”在府里,他也是不用的。依旧住在山庄或者人工湖两处监工的四郎,隔几天还得去顾氏马场替小娘子看看进度。
同样只是个庄头,四郎脑筋却比阿酒活,发现有许多城中贫民难以为继,就以雇佣徭役平均一人的抛费,雇佣他们给李顾两家干活儿。
能在城里找到工的,嫌弃工价低也不会去他那,找不到活计的好歹能他这换一顿饱饭。
六月中时,这些顾工竟然比徭役还多了。
夏夜里,伴随着夜枭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萦芯翻看四郎送来的账目眉头紧皱。眼看她提醒顾毗让察事司注意底层民生已经过了七八天了,怎么不见动静呢?
自那日之后,一直轮转于乐安侯府和乐安侯那三个别院的顾毗,忙到鬓角起痘,后背生疖。
加强民间监察是有效果的。他们这几天几乎天天能抓到别国探子。
毕九那十几个,先前抓了几个,这次又抓了几个,甚至留了两个活口!
由这两个活口,代簦用一天一夜的酷刑审问出他们的确是南晋派来的。
代簦衣摆溅血也没工夫换,抓着粗如小臂的口供,兴冲冲的来找孙放请功。
孙放自遇袭后一直耷拉着的眉眼终于飞扬起来。
可惜毕九依旧在逃。察事司也不能关闭四门在都城大索,只能更加严密的派人在城门处坚守,对出入城的底层人的检查更是严酷到极致。
以至于想清早趁凉去李氏山庄打工的男人们,有去无回的情况越来越多,让城中妇孺更加凄徨。
无论如何,四郎只是个庄头,这么多来打零工卖苦力的,他又不认识几个,一直没有发现异常,更不会报于他的小娘子。
而萦芯因费习收到了全塘辟他为尚书令的文书,难得白日不睡,在家中给他办了个小宴庆贺。
眼看就要失业的程师宴席间想给费习作从吏的话也说得露骨,费习当场就聘他作了幕僚。
费习那颗钻营的心,萦芯才七岁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如今也算他得偿夙愿。
费习却有些患得患失:
他也五十了,虽然也去过南亭雅集,算是待补,可要让费习自认是个茂才,哪怕老辣如他也得脸红。
自从吏到正官,多少人一生倾其所有尚求不到,他只是跟对人便顺理成章的得了。若是百十年前,尚书令几乎是孝廉入朝观政后能达到的最高点!
就是心中再没底,他倒是不会退缩,干不好还干不坏么?
有此经历,只要不犯国法、不触怒陛下不被退回原籍永不启用,最差也不过是被外派到地方混个县级的正官当!
费习父子席间朗笑对饮的时候,一路同行至此的杨梓岭真是羡慕的两眼要滴血了。
不过有福之人不用忙。
原本全塘想辟自家分支的一个子侄来帮衬自己,结果这位郎君的阿耶病重,回信婉拒了。
他便派自己的书童来李宅问小徒弟,还有一个空你剩下两个幕僚里有感兴趣的么?
费习已经履职,按理费雍为了避嫌便不能与父同部同职,这是大吴开国至今一直未曾明文取缔的官员回避制度。不过,因着两派被孙瑾有意分层,一直把持东吴上层官位的吴地派内部也各种斗争不断,最后这一条为防亲亲相隐的制度在广固几乎名存实亡。
哪怕是皇帝口舌的尚书台,同族同时在职的也屡见不鲜。若费雍入职,大家关系近了称呼二人字,远的还会戏称他父子“大费”、“小费”。
没有空子费习都能钻营出一个,何况已经是成例。全塘派他回定侯夫人府传话,他秉着私心先跟儿子说了,想直接截胡。
可费雍当着阿耶的面儿应得好好的,转头却单独见定侯夫人,直言自己想做实事,不想去全是公文旨意轮转的尚书台浪费光阴,哪怕是给李氏管庄子也行。
与孙瑾父子之前事端的过程大差不差。费雍这个儿子趁老子不察,阳奉阴违,把令无数世家郎君趋之若鹜的机会,拱手相让。
费习得知后,也如孙瑾那样,关起门来骂了费雍大半个晚上。可事已当着定侯夫人面前定下,无可更改。老费习才履职还不敢随便请病假,第二天只能吊着口气,还得替全塘起草辟杨梓岭入职的文书。
费习和杨梓岭当了官,便不能继续住在李宅了。
萦芯一碗水端平,问过两家意愿后,由长生出面,以落籍在广固的阿糖的名义,又买了一套城南偏远地段的小三进,再以超低价格给两家合租。
至于里面的奴仆、车架和家具等,都是萦芯出钱让司喜置办的,只比他们现在住的客院差一线,费习三人拎包入住即可。
老费习学了定侯夫人的“苟”,怕父子俩离开顾氏亲兵的守护后,因着定侯夫人与毕九那些他国探子的纠葛受连累,还通过奎木跟顾氏买了十个壮奴护院。五个天天跟着自己上下班,五个天天跟儿子出城。
顾氏的壮奴,许多都是当年没被选上的亲兵苗子长大,若真有啥事儿,比一般兵士有用!
杨梓岭家业不丰,还买不起。好在两家住在一起,便天天跟费习一起进退,蹭他的护卫。
费习和杨梓岭不过差几天入同样的职位,可因为阅历、能力、性情的不同,费习很快被陛下注意到,而杨梓岭却被陛下剩下的三个心腹发现智谋不深,迅速边缘化。
全塘倒是不在乎,拿杨梓岭当个大秘书用。
反正全塘主要目的是拿他占住这个位置,得用很好,不得用等有合适的同族子侄能入职的时候,送他去更合适的地方就行。
费习为啥能很快得孙钊青眼?
因为眼尖的费习很快发现,陛下处事的脾性有时跟自己那个直不楞登的傻儿子很像!
与什么都顺着陛下的那三个心腹不同,费习是当过这样一腔碧血的青年的爹的。虽然治不了,但是他的应对比孙瑾这个亲爹更符合孙钊的脾胃。
其实,费习见识也不高,但是他好意思请教全塘,却并不完全按照全塘那种金玉其外的话术跟孙钊回话。
全塘倒也不怕费习有一天会比自己更得陛下的心,此时的全塘书房里还挂着小弟子送的拜师礼,心中还有一个逍遥晚年的梦……
与“年纪轻轻”却日日想退休的全塘不同,眼看快到七十岁的丞相骆洙滨却希望与新帝相合,一直干到死!
他出身的会稽郡乌伤县(今浙江义乌)骆氏,高祖乃是新阳亭侯骆统,可惜英年早逝的骆统于官途上余泽不多,再因着当年大吴北迁,家族分裂,他出身的这支差点沦落。
也就是广固四大世家未防太上皇忌惮他们擅权,从不敢碰丞相之位,才容一生兢兢业业的骆洙滨,一步一步踏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
由此,他这一支虽然人口不丰,倒也渐渐恢复了许多荣光。
新帝登基前后,虽然屡次嘉恩五州派,可也多次召见吴地派的青年才俊。只新帝对这些小辈的虚有其表很失望,而因此屡屡被新帝的宣召而挑起希望的各个吴地世家的失望,还得加个更字。
家族有实力、个人有能力的,早就在朝中争到一席之地了。即便他们没在此时去“抢”其他越发弱势的吴地世家的机会,可骆洙滨觉得这些世家被边缘化真不委屈。
如何能任自家的小郎君只识风花雪月呢!
而今,陛下为了国朝和吴地派两利,重提百年前的“观政之策”,骆洙滨却明白,此策定然难以被已经在都城占住绝大部分利益的同派上层所接受,而又因会使同派底层离心而无法拒绝……
自孙钊向吴地派明面上的魁首询问重启观政是否可行之后,直至六月下旬,丞相骆洙滨都没有回复。
全塘早知如此。有他劝慰着,孙钊也过了刚被亲爹骂了的拧巴劲儿,单独去与孙瑾商议此事。
而孙瑾也没再为吴地派多说一句,嘱咐孙钊静观其变。
吴地派内部烦乱,对外就安静了许多,五州派得了好处也未继续搅动,朝中一时竟然让孙钊觉得处处顺心。
顾荣父子小祥前两日,顾毗上书太常申请去帝陵祭拜父兄。
正日子这天,百多个亲兵全出动,护着包括萦芯在内的顾氏阖族,浩浩荡荡的去帝陵,在太常博士的指挥下,为顾禺父子风光大祭。
阿石眼快十一岁了,因着这一年几乎日日习武,眼看着高壮了不少,身上孩童之气褪去许多。
已经六岁的小娘却依然清晰的记得一年在这个地方,给阿耶陪葬的食罐被后娘从手中拿走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无限孤苦。抱着萦芯的腿哭到打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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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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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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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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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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