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新研制的药方大概特别对孙瑾的病症,盛怒已极的孙瑾竟只晕眩片刻,就能冷冷的吩咐两个方后:“钊儿纳侧的事情,再议。”
转头把孙钊喊到寝宫,骂了一下午。
孙钊穿着皇帝的常服,跪伏在沁凉的金砖上,听着父皇震耳欲聋的怒斥大半个时辰,才知道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把心态飘上天的新帝骂明白,孙瑾揉着一跳一跳的额角,召来在殿外晒了一下午,只能听见太上皇怒音却听不清内容的全塘,阴冷的道:“伯瞿(jù全塘的字)近日倦怠了。”
全塘还不清楚详情,但也明白自己近日退避的行径已经引发了太上皇的不满。他不找借口,直接跪下认罪:“臣有负太上皇重托。”
孙钊红着眼眶,还知道为全塘解释清楚:“此事不干中庶子,全是钊自作主张!”
全塘依旧道:“是臣无能。请太上皇责罚。”
孙瑾当然知道,这么浅薄且贻害无穷的法子,定然不是老狐狸能给新帝出的。
瞪了还要替全塘求情的新帝一眼,孙瑾却道:“既伯瞿知错,那便擢为录尚书事,以观后效吧。”
“呃?”孙钊还以为全中庶子要代他受过,不想父皇竟然一越四级,超迁他为录尚书事。
全塘却似乎早有所料,直接谢恩后,站了起来。
孙瑾叫全塘来似乎就为了敲打他,再给他升个官,话说完就让他退下了。
待全塘退出殿外,老皇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给新帝掰皮说馅儿的解释自己玩儿的这一套:
之前两月孙瑾一直不管孙钊如何肆意妄为,也是给新帝立威的空间,也是给臣子们看明白,虽然他是被两国逼退位了,可是他的确只认可孙钊这个继承人,实心实意的把大吴交给他。
只是孙钊一朝登极后,有点脱缰,全塘劝不住竟然为避新帝锋芒妄图急流勇退。
因着孙钊一碗水端不平,惹得吴地派不满,便有中散大夫等几个年过六十五的吴地上卿以年迈为由乞骸骨(辞职),以测君心。
幸而孙钊忌惮还活着的孙瑾,不敢大刀阔斧的搞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驳回了他们的奏疏。他们便顺着孙钊递上的杆子,顺理成章的留在原职。
可孙瑾知道,这只是吴地派的一次试探,新帝应对的不过中规中矩,全无收益:新帝既没有趁机以官爵拉拢他们中的某个,来修复与吴地派的裂痕;也没能趁机换下一两个以显示新帝权威。
哪怕是为了孙钊自己那幼稚的政治目标,趁机拉一批打一批,让吴地派内乱也是好的啊!
全塘悄悄丢开手不管孙钊,竟然将新帝政治手腕太弱的缺陷暴露于朝!
孙瑾这才第一次在孙钊登基后,针对吴地派之事开口提醒。
解释到这里,孙钊低声道:“钊明白了……”
可是,他依旧不认为自己的初衷是错的,只是后面少思虑,差点出了错招打乱父皇多年布局而已。
如何重新平衡两派,平复朝中超出预期的争端,孙瑾目前也没想好。他看着新帝发顶的鹊尾冠,越过这一点不提,继续解释他如何驱使全塘。
一如全塘教给萦芯那样,年不过五十的全塘的确太年轻了。若封全塘做了太傅,天长日久之后,不说孙钊能不能受得了脑袋上一直有个活太傅压制着,那时早崩了的孙瑾也得担忧自己的直肠子儿子会不会被全塘架空呢!
方氏阖族是不够全塘一个人玩儿的,要是再让全塘把个小狐狸女弟子嫁给新帝,最后吴国到底姓全还是姓李,得看他师徒俩谁活的久了。
当然,后面这段是孙瑾小人之心度全塘师徒之腹,可万一孙钊和全塘真要走到刀锋相对那一步,只论心计,孙钊必败!
既然全塘不能当太傅,他自己也知情识趣的退开,那么若孙钊是个拎得清的,孙瑾会任全塘逍遥于野。
可近两个月的皇帝当下来,孙瑾发现,被全塘全力教了这么多年的孙钊,直肠子是多了几个弯儿。
只恨这些弯儿都是直角,最后竟形成了个没有外圆包裹的方正……
在孙瑾看来,这样方正的肠子只能长在臣子的肚子里,长在帝王的肚子里就是孙氏的灾难!
正好当初册封太傅时,孙瑾留了一手,没有按以往的“潜规则”,同时任命太傅为录尚书事。
录尚书事一职,执掌尚书台,直接对皇帝一切皇命负责,霍光、诸葛亮都当过。这个职位没有人数的限制,可随皇帝的需求任命多人,不过大吴北迁后,一直就只任一人。
孙瑾本来是想让太傅与新帝磨合后,待自己崩了或者可以放心把国事全权交给新帝后,再由新帝敕封,让新帝给太傅施个恩。
结果新帝至今只拿太傅当个门楣供着,根本不怎么亲近,依旧事事询问全塘不说,却又没发现全塘已经生了离意。
不得已,还是得孙瑾亲自出马,借着骂孙钊的余怒召来全塘申斥几句。响鼓不用重锤,全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认错,重新任他父子驱使。
中庶子乃是太子府属官,秩六百石。录尚书事是秩二千石,虽不在九卿之列,可也是上卿的待遇。乍看起来好像全塘被孙瑾骂两句反而一步登天,得官得权又得钱!
可实际上,对全塘来说录尚书事不如中庶子一职可以逍遥度日不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全塘举到跟太傅差不多高的地方,除了是孙瑾对全塘的敲打,更是他对吴地派的敲打!
前几日乞骸骨又被新帝婉拒的吴地派录尚书事写完全塘的任命诏书,立刻就得起草自己第二封和第三封“辞职申请”,自发自觉的给全塘腾地方。
被太上皇出手拿下了离新帝最近的高位官职,足够让吴地派收起许多跃跃欲试的小心思。
而领了这个职位的全塘想一两年内离开中枢的小心思一下子胎死腹中不说,不仅要在两任帝王中间受夹板气,当前朝众臣与新帝沟通的桥梁,若是被一同敲打的吴地派再有反扑,他还得劳心劳力的替新帝预防、化招、回击!
并且因为全塘只有这个官职,却没有太傅之尊。未来想“挟天子”还得越过上三卿、三公、丞相才行。
年近五十的全塘,作太傅太年轻,若是想作曹操又太老了……
可孙瑾这是给全塘升官,全塘哪怕心里再不愿意,在当时的情势下,只能老老实实的接着。
孙瑾这一杆子,最少打了教新帝、用全塘、镇臣子三个枣,还把杆子塞给全塘,让他只能乖乖拿着杆子继续替新帝打枣,却无法用这杆子碰到新帝。
这才是一个老年帝王的用人、处事之道。
孙钊张张嘴,实在说不出自己全都听明白了的话。
以前父皇教导他时,言语间总把目的用各种大义包裹,而今日的直白,真叫他从里往外的发冷……
孙瑾也累了,撵走恍恍惚惚的新帝,由大长秋亲手伺候着喝了晚间的药:“赏太医令。”
一边儿好似隐形人一样,听了全程的大长秋敛眸屏息:“是。”
孙瑾教孙钊的时候,受了无妄之灾的全塘刚坐上往家走的牛车,面无表情的晃晃悠悠。
到了城南,路边的小贩嘶哑的叫卖声喊醒了他,“去定侯夫人府。”
全塘的声音并不高,可车夫在一片嘈杂中听清了,“是。”
全塘是长辈,他不下帖子随意来萦芯家也不算失礼。
只穿小衣在竹榻上抱着竹夫人午睡的萦芯被阿甜唤醒,不得不套上两层见客的衣裳,带着半脸竹夫人印出来的睡痕去见客。
因着心情不好,仗着身子骨还算硬朗喝了三盏沁凉的梅子饮的全塘,哭笑不得的问她:“如何睡到此时?晚间如何再睡?”
小弟子脸上的痕迹,没一个半时辰压不出来。
“日间太热,睡过去晚间凉了再做事。”萦芯也没不好意思,直言自己改了作息“昼伏夜出”。
“唉……”全塘略有些歆羡的一叹。
萦芯把沁凉的茶壶抵在睡痕上,歪头问:“师父可是有事?”
能让老狐狸叹气的事儿,估计不小。
全塘便把自己突然升了大官的“喜讯”说了。
“……”萦芯瞠目结舌。
之前全塘教她朝中各职细情的时候,是给她细讲过录尚书事一职的。包括历代太傅都任此职的“潜规则”在内,全塘还发散的给小弟子讲述了都有哪些名臣良将做过录尚书事。
缓过震惊的情绪,萦芯让末座在陪的费习三个和其他近侍都退下,只留阿甜服侍,沉声问:“既是太上皇亲命,可是陛下犯了什么大错?”
女弟子比那个已经没名没分的男弟子资质真是好太多了!虽然还是因政治经历少,导致想的不够深,可也能瞬间明白,此时的超迁对全塘来说不是啥好事儿。
“唉……细情还未知,只盼还能挽回。”全塘比萦芯更知太上皇脾性,无论如何他不会舍得放弃二十多年的“投资”换个儿子当皇帝,可也正因为这份“不舍”将会使朝中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萦芯把已经有些温热的茶壶转了个面儿,“毕竟是为人子的陛下有错,太上皇是父,陛下是子,父教子乃是天理。可……父已经将家业给了子,一次两次还罢了,时久日长要么陛下能甘心权柄不稳、权威不全,要么……”
要么孙钊会向孙瑾反抗!
孙钊继位前后,孙瑾一直病病歪歪的,全塘见他的次数太少了。
今日也不过进寝殿时的匆匆一瞥:太上皇面色不知是康健还是气出来的红润,声音也洪亮。从太上皇简单两句不止逼得他继续给皇室卖苦力,还能一举多得的敲打吴地派来看,神思也很清明。
——根本不像要崩的样子。
虽然室内只师徒和阿甜三人,萦芯敢妄议大吴最顶端的父子俩,全塘却不能啥都说,只道:“陛下对太上皇一片孺慕之情,再有太上皇倾心指导为帝之道,该是大吴之幸。”
他话音一落,室内一片安静。
阿甜怕伤了全塘脾胃,给他添了盏常温的饮子,神色如常。
只有萦芯明白他三段话里隐去的意思有多复杂,面色有些无法掩饰的担忧。
全塘第一段说孙钊对孙瑾有亲情不假,可没说孙瑾对孙钊也有感情。再加上第二段,意思是全塘以后的行为宗旨就是按着孙钊的脑袋给孙瑾当孝顺儿子。
至于新帝能驯服于老皇多久……
大吴之幸之前的“该是”二字,说明了全塘没有足够让孙钊臣服太久的信心。
这就涉及到了新旧相争时的战队问题。
全塘当然不能选孙瑾,全东吴现在但凡是个能数到二的正常人都不会选孙瑾。
孙瑾这样智深似海的帝王,自然也明白臣属会一日一日渐渐倒向新帝,并且乐见于此。
可如果孙瑾真的活得太久,那么这位老龙崩前,一定会趁着幼龙向祂发出青涩咆哮的时候,带走让祂觉得幼龙不能用、不可用、不会用的“废物”……
那时,外患已经消除了么?
内忧是否因此被一鼓而解?
全塘能安然脱身么?
多少如当年德音出身的家族会遭池鱼之殃?
至于李萦芯,拜于她一直这么“苟”,只要全塘不被夷九族,她随时能退到安全距离。
便是全塘真被“夷九族”,只要跑的够快够干脆,萦芯还能去南晋,就是损失大了点……ωωω.χΙυΜЬ.Cǒm
先画出自己的安全范围,然后萦芯才开始替全塘想法子:“以后的事,现在还不能裁定走向。总得先过了眼前。明日陛下会召师父觐见吗?”
孙钊登基后,自然是住到皇宫里了。想当初事多时,全塘还能住太子府,如今全塘想见孙钊可比还在太子府时麻烦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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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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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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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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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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