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没有灾厄,民间就能自给自足。如今因着大吴要换皇帝,除了物价波动,萦芯觉得自己跟那些平民一样,只远远看着朝堂上诸君忙忙碌碌。
甚至因为她还在孝期,一直没有正式踏入广固的世家圈子,越发觉得自己一直成功的保持游离在朝堂外。
而对于太常卿孔骊等主管礼仪的大官们来说,大吴历史上首次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就要举办的登基大典,因为有桓楚和南晋的注视,必须盛大而完美!
这就需要花钱。
花很多国帑!
好在,大吴因孙瑾泯灭人性的积攒这么多年,国库被死死护着,一直只进不出。举办一场登基大典根本不痛不痒。
自一步一步从唯一的皇子,成为太子殿下,孙钊虽然一直走在父皇母后给他铺就的坦途上,却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恣意!
虽然他父皇还活着,并且在太医令越发精纯的医术治疗下,恢复了一定的健康,可他毕竟在法理上已经是一国之主了!
五月初一的大朝会上,他坐在父皇传给他的位置上,第一次朗声打断了两派的争执!并且,他凭借着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是非观,直接裁断了他们的争端!
什么吴地派?什么五州人?
一件事,就应该按照大吴已经定了二百多年的《大吴律》裁决对错,就应该以大吴大多数人长治久安的利益为导向判定取舍!
以往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这样的事端可能需要好几次小朝会的扯皮,才能“商议”出个让双方都妥协的办法。
散朝后,孙钊步履轻快,去与父皇禀告今日朝会的一些内容。这样的流程,他做太子监国时做的谨小慎微,而今不免有些大鸣大放。
孙瑾听着,并不过多置喙。他这一生,一直在努力攥紧手中细沙一样的皇权,而今他要趁着两国的压力和新旧交替的时机,扶着他的嫡长子掌握比他在位时更加完整的权柄!
孙钊并不清楚他父皇的深意,自接过那个装着传位诏书的漆盒后,他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父皇的底线,而结果就是,父皇好像真的完全将帝位传给他了!
什么世家大族?什么外来本土?
大吴统治五州已过五十年!
因大本营丧失而种种不稳,为维护孙氏皇权而分裂的派系,大吴已经内耗了五十年!
既然连父皇都不再钳制他,那么,他就要趁着桓楚和南晋同时向大吴发难的这个关键时刻,这个必须大吴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的时间节点,打破两派多年的隔阂!
孙钊认为自己可以让两派正视新帝与旧王不同的政治目标,并且有父皇作为后盾,他全无后顾之忧的直接实施了第一步:
让青州益都石氏出身的太子府署臣石宾客,接任“疾病而亡”的丁兆的小九卿之位——大鸿胪属官大行丞,主掌四夷馆。
这是除了出过圣人的孔氏以外,第一个在都城做到上卿的五州出身的世家郎君。也是孙钊掌握帝王之权后,第一个晋封的太子府署臣!
丞相和其他吴地出身的高官们畏惧于新旧两任帝王的权威,有志一同的不提一句反驳的话,让因为并、冀、兖三州常仓事而一直处于“挨打”状态的五州一系优先吃到了新皇登基的“红利”。
以石宾客的顺利履职为节点,随着登基大典定于六月,大吴五州的郡守、县长们开始自发向广固朝贡,孙钊日日都能收到价值不菲的贺礼,甚至兖州刺史还进献了一对白鹿!
葛洪在《抱朴子》里有云: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其色白。意思是神鹿的寿命为一千岁,满五百的时候毛色才变白。
兖州刺史进献时,上书云:白鹿乃是上古瑞兽白泽化身。
孙钊倒是不信这一公一母两只白鹿已经有了五百年的寿数,更不觉得它们跟上瑞白泽有什么关系,而且因为前魏曹丕登基时有“黄龙见谯”这样的祥瑞降世,自己这样踌躇满志,不过得了一对白鹿,心中颇是不满。
哪怕不如大皇帝孙权称帝前的祥瑞——“夏口、武昌并言黄龙、凤皇见”,也不能差这么多吧。
不过,孙钊是还不知道,这对白鹿只是个开头,大吴五州其他还有几处也出了“真龙出世”的吉兆。只是奏疏在路上,还没送到而已。
这些“祥瑞”,即是五州派为陛下“偏心”己方的感恩,也是大吴对桓楚、南晋和已故本国太卜的“谶言”的反击!
吴地派因为在地方上的根基太浅,又不敢在广固“造祥瑞”,只能看着对家一封又一封的往上送“祥瑞现世”的奏疏,在拍新帝马屁这一项上,又输了一城。
意气风发的孙钊带着几个弟弟一起赏玩白到发光的白鹿,期间三四五六皇子对皇兄极尽谄媚之能,以期皇兄能给他们册封个好封地。www.xiumb.com
就几个弟弟的封地之事,孙钊倒也跟孙瑾谈过一次,孙瑾的意思是,自己还活着,不要封。
孙钊明白他的父皇从来不是因为什么父子情深之类的原因把所有的儿子都收拢在手边,他是因为当年的储位之争依旧心有余悸,才将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皇子都养废了。
他自己也希望趁着父皇还在的这几年,依旧留几个弟弟在广固,直至他彻底掌控皇权。
孙钊戏谑的问同白鹿一样瞪着懵懂鹿眼的二皇子孙烁:“二弟喜欢哪里?”
孙烁抓着把青草喂着母鹿,迷茫的问:“皇兄,烁哪里也没去过,应该喜欢哪里啊?”
这几日看多了各种谄媚之徒,孙钊如今看孙烁懵懵懂懂的样子顺心,便道:“不如你替朕在五州各地走走看看。”
早在孙钊刚被封为太子的时候,他就想趁着父皇还在走遍五州,看看孙氏统治的这片大地。可惜初年他被父皇交给全中庶子调教心智,近两年又因父皇屡屡有疾,被束缚在国事上。
而今他初登基,估计三五年内是没法出广固的,所以,他想让二弟孙铄替他出去看看。
孙烁便无限向往的看着孙钊:“烁遵旨!”
二皇子孙铄竟然能一句话就把新皇一句戏言砸成旨意,一边随侍的全塘心中惊讶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在太上皇膝下能活到如今的皇子们,除过运道,这样的慎始敬终,行稳致远,已经是本能。
孙钊初登大宝,想一出是一出,全塘真怕新帝太过招摇,刺痛还活着的太上皇的眼,苦口婆心的劝孙钊继续保持做太子时的谨小慎微。
孙钊听了,也知道自己应该收敛,可他越发觉得自己已经做不回当初的低调,并且因着父皇越发纵容,他越发恣意。
全塘眼见着劝不住,便把自己霸占了许多年的孙钊第一幕僚的位置,不着痕迹的移交给东宫里其他五个幕僚。而这五人很快被孙钊召为尚书郎,成为陛下名正言顺的喉舌。
五月底时,全塘竟然有功夫给萦芯复课了。
“师父难道是想急流勇退?”萦芯亲手把茶盏呈给全塘,微笑着问。
全塘撵着胡须的尾端,心中嚼着“急流勇退”四字,却找不到出处,只以为是小徒弟在家乡的茶馆里看了哪本孤本得的词语,笑呵呵的道:“为师心本不在朝中,如今也算功成身退吧。待登基大典过后,为师想回乡了,你可想同往?”
全塘祖籍吴郡钱唐,他这一支如今迁至兖州东郡,族长就是全塘的兄长,还有个乡侯的爵位。
萦芯摇摇头,“徒儿还要再看看。只是师父这一退,再回陛下身边可难了吧?”
她没答应去全塘的老家,也因为怕全塘发现她在费县的诸多布置,没有顺着全塘的话邀请他去自己的老巢看看。
全塘其实对那盛名赫赫的余甘茶馆很有兴趣,撇一眼转移话题的小徒弟,放下茶盏,并未追问:“待大典之后,陛下便要封太傅。为师又不能做太傅,自然要早早避开。”
萦芯不太懂。
太傅一职,乃人臣之极,又全无正职,只需如现在这样规劝陛下行事,全塘当之无愧!如何不争?
全塘见小徒弟面色疑惑,点了一句:“这太傅,一做就是一生。”
反应了一会儿,萦芯这才了然:全塘太“年轻”了。
一个帝王,一个有执政野心的帝王,势必不会容忍自己头上一直有个德高望重的太傅束缚自己的,而全塘不做太傅,就是为了自己老了老了能得个善终……
这次的教学,由太傅必须足够年老,最好辅佐陛下彻底掌权后不久就自然死亡的“潜规则”开始,全塘教了萦芯许多朝中各个官属的职责。
气温越发灼热,可气温无法阻碍六月的登基大典盛大而严肃。
桓楚、南晋、西蜀,乃至鲜卑、羌胡、乌孙等都派了使团来恭贺。
阿石在家跟几个门子和采买混熟了,听他们出门见闻听得心痒痒,一径央求萦芯带着他们兄妹出去看看使团的热闹。
苟了两个多月的萦芯却不愿意在最后这一哆嗦的时候松懈,硬是扛着阿石兄妹各种闹腾,坚决不放他们不出门。
登基大典跟顾氏这样重孝在身的世家是没有关系的,哪怕顾氏分支早就除服,他们也没出现在大典上给新皇增加哪怕一丝若有似无的“晦气”。
正日子这天,顾毗甚至有功夫来看嫂嫂和侄儿男女。
萦芯明白,是顾毗心中顾氏残余的“愚忠”作祟,让他虽然身不能参加大典,心却依旧想离大典上的新皇更近一些。
哪怕旧皇已经抛弃顾氏,哪怕新皇也想不起顾氏……
萦芯带着顾毗和阿石兄妹坐在书房,听着皇宫里远远传来的黄钟大吕,简单的闲聊着。
“待过了小祥(孝期头十二个月),还让阿石去小学上学吧。”萦芯看着皮猴子似的阿石,与顾毗道。
顾毗心中一叹,却原来父兄去后,马上就要一年了啊……
这一年,可真长啊……
阿石在家憋得不行,只要让他出门,上学也是好的,在一边狂点头。
倒是小娘撅嘴,“我也想去!”
小娘其实是不想留下被程师“一对一的单独教导”,没有学啥都慢的阿兄在前面抗雷,太可怕了!
小小女孩的小心思,一望既知,萦芯也不拆穿,倒是按照她的诉求想了想。
广固倒是有女学,只是都是民办,多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小世家或者家境殷实的庶民的女娘入学。除了是想让自家无法自行教育的女娘学些广固上层世家女娘学的学识,也是想拓宽自家女娘的交际和见识。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家女娘将来嫁得更好作准备。
以顾氏如今,虽然沦落,送小娘去反而是降低她的身份。
萦芯本身倒是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她这个后娘合不合格,她觉得让小女孩出去上学,认识些同年龄同阶级的玩伴儿也不错。
但萦芯得为了小娘将来考虑,便道:“顾氏还有好几个小女娘,不如我们自己开个女族学吧。”
这点小事,顾毗作为族长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可以凝聚顾氏族人。
顾毗道:“都依嫂嫂。”
程师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业了,他正在二进的偏院与费雍下棋。
两人年龄相仿,家世也差不多,可费雍已经有过一段官途,程师却连个待补都没混上。
眼看新帝登基后,定侯夫人肯定还会更进一步,她的这三个幕僚肯定也能鸡犬升天!程师便起了巴结的心思。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搭不上这班晋升的顺风车,但是他也许可以给费习作幕僚!
今日没有宵禁,晚饭后,阿石带着妹妹去大门处,看街巷里来来往往的小商贩和游人,要不叫一郎等门子仔细看着,真差点叫他带着妹子跑出门去耍子。
倒是有个大胆的小贩头顶着个大笸箩,被阿石一叫就来到大门前兜售小吃。
可惜,这一年阿石兄妹的口味都叫后娘家的饭菜养刁了。被阿石好生“追忆”的街巷小吃根本没用印象中的美味,小娘更是一样只吃了一口,要不是已经被阿饧教出了一些教养,几乎又想当场喷那小贩一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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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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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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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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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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