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榻尾,伸手拽了拽阿翁的下摆,“阿翁?”
阿翁不搭理他。
不过,阿翁以前生气他顽劣的时候,也不爱搭理他。
于是,阿石就想上榻去找阿耶。
可这时候,顾毗已经穿戴好了自己的“斩衰”,往他身上套了。
“我不穿!”阿石驴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转身喊:“阿耶!阿耶!我不穿!阿翁!阿……”
萦芯膝行过去,掰着他癫狂的脸,直视他仓皇的两眼:“阿石。你叫我什么?”
“阿娘……”
“哎!那阿娘给你穿,好么?”
“……”阿石不知道要说什么,任萦芯给他套上孝服。
夕阳下,麻布的颜色很温暖,但是阿石明白,这是最孤独的颜色……
自穿上祂,他就没耶没娘了。
天上的云絮因为不如麻布平整,染上夕阳后,绮丽很多。
勤政殿外,大长秋跪在门外,看着陛下坐在御坐上望天,不敢出声。
陛下面前,是顾氏父子的两份遗折。
“……伏念臣血脉单薄,今与子同归。惜长孙无才,不堪驱使。臣子毗允文允武,一心忠国!……叩请陛下……”
“……臣抱伤弥留,迄今即化……骠骑将军施巍,老成持重,可替臣职……稚子幼龄,望陛下允准,兄终弟及……叹臣才为陛下驱使十年,未获一功,不敢妄言宽恕,只求赐臣妻诰位……”
不一时,太常卿孔骊与太子一起到了。
他俩来时,都得了信儿,是以神情都很肃穆的给陛下见礼。
“可叹,今日国失柱石,朕痛失流砥……”孙瑾说着,在两份遗表上都写上:
痛哉!卿之所求,朕皆允之。
然后,让中书谒者令(管奏章奏事的宦官)递给太常卿,低声道:“都乡侯荣,追封县侯,嘉谥号‘忠’,陪葬尧山陵。镇军大将军禺,追封都乡侯,嘉谥号‘定’,亦赐陪葬尧山陵。”
太常卿孔骊眉头微微一皱,以顾氏之洁,追封是应有之义。
纯行不爽曰定,顾禺虽无显功,素行堪堪配此谥号。
危身奉上曰忠,顾荣明面上还真没有护驾之功,所以孔骊想着,要不要建议陛下降一等嘉谥。琇書蛧
比如当年,顾荣经常剿匪安民,有功安民曰烈,嘉谥号为“烈”才是匹配!
太子倒是没想那么多,顾荣的谥号到顶又如何,不过是县侯,在太庙的尊位不高。再说,顾氏眼看后继无力,谥什么都扶不起来,不至于为此触怒父皇。
于是,他当先一步道:“遵旨。”
孙瑾便继续道:“明日太子亲去赐下丧仪。都以县侯制吧。”
“是。”
见失了劝谏的时机,太常卿孔骊便不再提起,也带着两封遗表,告退了。
逢魔时刻,孙瑾背向残阳映照如昼的晴空,缓缓往星子初现的夜幕下,他的寝宫走去。
与他相反,得了两个遗表的太常卿孔骊辞别太子后,直接在路上就打开看了。
一看陛下允准让骠骑将军施巍接替顾禺掌并州军,他便赶紧让心腹文佐去告诉同一阵营的五洲本地世家高官:
别再为了并州军与吴地世家争了,这次是咱们先得了信儿,改争兖州都督之位了!
至于他本人,因为出身孔氏不好太过插手,而且太子明天就得去顾氏临丧、吊祭,一应丧仪他得赶紧找太常丞督办。
因为陛下御赐顾氏父子陪葬,他还得把总不在都城上班的太庙令喊回来,让他早做准备。
太庙令于城门关闭之前,险险进城时,掌礼仪、祭祀小事的太常丞已把两份丧仪分别安排给手下四个博士。
所幸,这些仪制都有成例,县侯举哀最少七天,只预备出头一天紧急要用的就行。
多少跟着跑的小吏腹诽这父子为啥不等明天早上再死,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忙叨到大半夜。
明天一早顶城门开的功夫,他们还得出城去顾氏别院。未防迟到,他们只能睡在衙署里了。
丁氏因为慢慢被摒弃在顶级圈子里,直道晚上,才有娘家人来告诉她。
可此时城门已关,丁氏也生气老不死的死的不是时候,早早去睡了。
白日里稍微遮挡了烈阳的云絮已经消散,萦芯跪在丧棚下女眷首位,直了直腰。
这是她两辈子第二次守夜,与第一次相必,心情平静了许多。
与她阿娘的治丧的礼仪大体相同,只是她毕竟未真的与顾禺全六礼,招魂之后,小敛并不用她。
发现老侯爷的香要烧完,萦芯推了推阿石,阿石沉默着上前,给阿翁续上。
顾禺还在写报丧的帖子,以顾氏的家世,恐怕相当于把全广固的中上层都得告知一遍。
今日,谁也不提一个丁字,可是明天,为了顾禺的女儿的孝义,也不能继续瞒她。
不过,萦芯想,大概也瞒不住吧,还不知道陛下能赐下哪个级别的丧仪呢。
阿石续完阿翁的香,又仔细的看了看阿耶的。
他很奇怪,为什么同样的香,阿耶的总比阿翁的慢呢?
他也不敢问,只是乖乖的回来继续烧纸。
萦芯听到阿石的肚子在叫,可也没办法。
她给阿娘治丧的时候,一是家族太小,一是阿耶并不想自家举孝廉,所以,一些制他们就没守。
可顾氏是广固大族,阿石身负两重重孝,是决不能“论心不论迹”,降低仪制的。
所以,阿石一直到明天晚上,才能开始喝第一口水一样的白粥。
其实阿石到不觉得多饿,他只是哭的多了,眼睛酸涩,有点犯困。
李清在客院廊下坐着,全无睡意。
董暾陪在旁边,仰头四顾:“磬明,兄闻‘巨鱼死,王侯毖,大星坠,干臣陨’……
今日,会有星落么?”
闻言,李清也抬头望天,没有回答。
若无,岂不是说顾氏父子不是敢臣;
若有,那就是陛下无德自断柱石!
李清心下微微叹息:按照温阳兄以往的言行,他便是有所想,也不会问出来。可见今日之伤,已经让他失了分寸。
天上的繁星看起来很牢固,李清又去看火光闪闪的前院儿,低声问:“温阳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含饴弄孙,逍遥余生吧。磬明呢?”
“我……”李清卡壳了,他也想回费县,安度余生。
可他不放心女儿。
李清隐隐觉得,女儿的降生怕是别有因果,放任她一人在广固,也行真的会让她踏上应劫的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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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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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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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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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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