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将军的仪制,六个亲兵把将军夫人早就给他们擦洗到锃亮的盔甲穿戴整齐,打头一人怀揣董暾代笔、顾禺背着其他所有人口述的遗折,抗起顾字大旗,呈品字形,一路驱马小跑直奔皇宫。
他们要代替将军向陛下禀告:
他的镇军大将军,回来了。
奎木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缠满白布的棺材上,远眺顾家军旗迎风远去,狠狠的拍了拍屁股下无知无觉的棺材盖子。
“个没用的!抢了耶耶抗旗陛见的机会又去不上……你怎么……这么没用呢!”
另有三个穿着兵士常服的骑马路过,一个人回头拿马鞭指着奎木只流鼻涕不流泪的脏脸,怒喝道:“你个脏货!从我阿兄的身上滚下去!”
要照奎木以前的性子,能把鼻涕抹到棺材盖子上,再把一死一活的兄弟二人气成一活一死。
可他如今却只一瘸一拐的下了牛车。
就这没囊性的样子,气的那远去的骑士回头跟打头的一个亲兵说:“真是趁着救将军有功!要不耶耶抽死他个软蛋!”
“你这辈子是抽不着了他了!你等他儿子入军,好好调教他儿子吧!”前面的亲兵头也不回的说。
“他连个婆娘都没有!耶耶得等到哪个年月去!”
他身后,正是跟阿甜讨水喝的那个亲兵跟上来,插嘴道:“以前是没个主母管!现在可就快了!”
那脸似林檎的帮厨侍女就很好,后来新买的一个寡妇也不错!就是不知能不能一起得了!
三人互相嘲笑着对方钱都扔娼寮子里,没攒下老婆本,越跑越远。
他们并未一直跟着前面的军旗跑直道,很快就往顾氏别院拐去。
顾禺躺在车里,看不见东去的两拨快马,只能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看着后面的车队。
车队前面,是他们一行活人和活人的行礼。被这些车队阻挡了视线,顾禺看不见活人后面十车亡者。
这十车亡者,前七车每车上都放两个成人的大棺,后三车每车堆放着七个小棺。
小棺里,都是去了骨肉的战马头以及连着的马革。
顾禺又把目光抬回到追着他们一路东行的云絮上,心情舒畅的想:
真好,他虽然不是战死,无法马革裹尸,但这样也能跟翻羽葬在一起……
等到了地下若是无聊,还能骑着它与一些只闻战名的鬼将切磋一番……
只盼他们别看不起他从未真正打过一仗……
顾氏别院,所有顾氏族人清早便来此处聚集,只顾丁氏一人无人告知,至今还在家中“完善”她夫孝期间的用度。
顾毗跪坐在阿耶榻前,两眼赤红,他知道,倘耶娘的婚事不是陛下钦赐,以阿耶对她的恨意,早就将她休了!
“不要怪阿耶……顾家军的军权,你这一代大概是再也……担不上了……阿石那里,也不用按着他习武了……
你毕竟姓顾,丁氏哪怕真的夙愿得偿,一个没有兵权的顾氏……也沾不上他家的风光……
就这样吧……
顾氏子弟……以后……看看兵书,也就罢了……”
顾荣低低的说着,轻轻用变形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紧攥在膝上的两手。
“是……毗谨遵阿耶教诲!”顾毗咬牙道。
“你的婚事,我一直没点头……汤氏一族一直以丁氏马首是瞻。
三年后,若他两家还在,你就应了你阿娘的意,娶了就娶了吧……
若是没了……
你可问问你嫂嫂……”
顾毗气息不稳,只点点头,说不出话。
感觉该说的都说了,顾荣便阖上两眼,为见长子攒力气。
别院门外,阿石骑在一匹身量未成的军马上,抻着脖子往西看,终于远远的看见了三个越来越大的人影。
自入了广固境内,萦芯又拿起了“六礼未全”的矜持,不再去顾禺车上,只陪着阿耶闲聊。
眼看就要到都城,李清不得不再次跟小娘提及婚事:“你当真决定这样嫁了?”
他早就做好了悔婚或者让小娘守望门寡的准备,可惜小娘心太软,竟真的劝“活了”未婚夫。ωωω.χΙυΜЬ.Cǒm
萦芯把眺望云絮的视线收回到阿耶愁眉不展的脸上,“阿耶也知,我本身不想嫁人生子,这样嫁给他,我得了实惠,只需付出一些耐心,不也很好么?”
“小娘,人生而在世,心总要有个定处……你不要总用取舍看事情。”李清作为父亲,难得说了句有深度有教育意义的话。
“阿耶,我心已有定处,却非别人。”见阿耶以为她有心仪的对象,萦芯赶紧解释道:“是我自己啦!”
“唉……”李清长长一叹,不知所喟。
萦芯拍拍他的手,“阿耶,我大了,往后的日子我知道怎么走,别担心。”
最起码,未来三年顾老侯爷的孝期内,她已经规划好了如何与顾禺及其子女相处。
车队刚拐上顾氏别院的小路,阿石便哭喊着阿耶,快马迎了上来。
他还没开始变声,打头第一辆车里,顾禺微阖的两眼立刻睁开,便见长高了许多的儿子跳下还未停稳的马背,带着一脸涕泪扑进车,扑上他的无知无觉的胸腹。
顾禺一叹,抬头看着儿子抱着自己的腰痛哭,“阿石,你大了,不能再哭了。”
阿石去拉阿耶的手,可阿耶的手又掉了回去,吓得他仰脸大哭:“阿耶!我以后再也不哭啦……哇——我再也……呜呜……再也不哭啦——”
可阿石嘴上说着不哭,直至牛车在别院门前停下,他也没收了哭腔。
别院大门中开,顾毗打头,带着所有顾氏族人迎了出来。
他依旧只赤红着两眼,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迎世子回家!”
后面,萦芯听着阿石的哭喊,给阿耶解释了下这就是自己的便宜儿子。
李清道:“还算孝顺。”
萦芯一笑:“本性还行,就是学识教养稀松,以后慢慢改吧。”不到十岁的熊孩儿而已,她也不是第一次教导了,如今有个真正的长辈身份,更便宜。
直至听到顾毗开口后,萦芯看到许多素衣素服却绝不是下人、亲兵的人,从别院里迎出,齐齐一礼,震声道:“迎世子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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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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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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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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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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