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昏黄的灯火一处接一处的亮起。
屋内的老黄狗系着围裙,握着漏勺,正在尝锅里菜汤的咸淡。
已是五月初,昨日才立了夏,可这绵绵梅雨接连不断,连吹来的风都黏糊糊的。
陆无生靠在躺椅上,头顶的柳树枝桠繁密,便将落下的雨水挡了个严实。
看着云州城外,汇聚而来的道道流光,他不由得想起今日的那一道剑气。
惊霄十万里,实在是好看的紧。
这云州凡是高一些的山,都被削去了楞角,有灵性的兵刃都想去一较高下。
譬如自己手中的天星,要不是老黄狗一把摁住,早就跑去城外看热闹去了。
陆无生微微摇头,这天下事大多都没什么好看的。
他目前只关心,问君山的妖魔能何时出世,自己造的纸人儿,什么时候能遍布各大宗门家族。
在黄泉的那一尊神像何时能够攒够灵蕴,进一步蜕变。
这云州的棺材怎么才能畅销。
诸多事情要办,哪有功夫去看什么热闹。
屋内的老黄狗吠了两声,表示饭菜已好。
陆无生慢悠悠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进屋吃饭。
屋外头,雨水稠密,院子里的棺材便都被水泡着,一个个纸人儿顶着棺材板,躲在棺材里面。
气氛祥和且诡异。
……
长生塔下,不远处的闹市,两侧的商铺大多都是仙家产业。
今夜似乎有些不寻常,整个云州的宗门,好似都到了这里,目光复杂的望着一处客店的门口。
身材微胖的沈良才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眼中满是贪婪。
望着前方身姿还算挺拔的阳玉鸿道。
“阳圣子,该交赎金了。”
周围人满为患,却寂静无声,绵密的雨水如轻纱一般铺了过来。
他们知道,千机教是趁火打劫。
那可是剑神留下的剑,经过阳玉鸿这么多年的打磨,其价值难以估量。
但凡有一丝剑道天赋的剑修,有了此剑在手,以剑道成金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镇杀同境界的修士,更是如屠猪狗。
这等至宝,如何不令人心动?
阳玉鸿没有回话,他是个在山里苦修了近百年的剑客。
来这人间,如同少年,却也知道,对方这趁火打劫的意图。
“沈长老,剑还我。”
他声音有些颤,愤怒中带着一丝无力。
可沈长老冷笑,只伸出一只手道。
“钱!”
“一百万仙玉,你知道的,这把剑值这个价。”
阳玉鸿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对方是如何敢说出这样的数字的。
整个沧澜剑宗数千年的积攒,也不过两百多万仙玉。
从灵石到仙玉,中间的差别极大。
稍微小些的宗门,便连仙玉是何物都不知。
而对方,竟然开口便是一百万仙玉,显然是不打算让自己拿走这把剑。
阳玉鸿怒了,一股莫名的气息溢散,便是那把青铜剑也铮鸣作响。
神兵有灵,剑主一怒,便是对方没了修为,也愿出鞘。
可那沈长老只是冷笑一声,一抬手便将那剑鸣声压了下去。
金丹后期的修为,铺展开来,那澎湃如深渊的灵力,随时可以碾死那剑灵的主人。
终于,铜剑安静了。
阳玉鸿却从这安静中,听出了剑灵的哀求。
“阳圣子,要么拿钱,要么带上这老东西的尸体,赶紧滚。”
“当然,在滚之前,你得立誓,是要将此物赠予我千机教。”
“免得后来牵扯出许多因果来。”
阳玉鸿站在街道中央,无数双眼睛,如利刃般刺了过来。
雨水将他特有的白发浸润。
他不由得看向那老者苍幽发白的面庞,又看向那柄刻着玉鸿二字的青铜剑。
便连手掌都在颤抖,他没了修为了,也没有了宗门。
此时,左边,是他的仙道。
右边,是他的剑道。
他只能选择一条。
四下,寂静无声,好似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忽而,人群中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开口道。
“阳玉鸿,你叔父说的对,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为你铺了路,可要走成什么样,怎么走,还得是你自己选。”
“俺你心中所想去吧,不必纠结。”
白发青年闻声,双目一红,猛然抬头朝着四周张望,却始终寻不到那人的踪迹。
只是众目睽睽中,泪落不止。
不少人唏嘘感叹。
这修仙何其之难,不问心岂能成圣。
若问心,必要遭受大劫。
这阳圣子不曾来过人间,这一个大跟头栽下去,怕是再也不能翻身了。
屋檐下,那把青铜剑开始悲鸣。
阳玉鸿知道,那是贯穿了他一生的挚爱之物。
他开始有些理解,叔父当年一夜之间,烧掉了毕生所修的痛苦。
也开始明白,叔父说的人间正道。
阳玉鸿抬头,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人,他开始变得平静且麻木。
如同记忆中,叔父在浊河边,捡起了那一把剑一样。
从今日起,他要重新活。
于是,他看了看前方的沈长老。
将背后的油纸伞默默撑开。
“剑,你拿去。”
“人,还我。”
沈良才骤然笑了,心满意足且充满快慰。
“那就请阳圣子立下誓言吧。”
阳玉鸿留恋的看了一眼那把青铜剑。
他依旧记得,这惊霄剑最初的模样,七十多年的打磨,从一块铁胚,变成了如今的神兵。
“啪嗒——”
一滴雨水砸在油纸伞上,好似一朵烟花盛放。
阳玉鸿的声音,在清冷湿润的街道上响起。
“我阳玉鸿对仙道起誓。”
“今日将惊霄剑赠与千机教,无冤无仇,无因无果。”
“若违此誓,万劫缠身!”
话落,那青铜剑上的“惊霄”二字,就如同粉末一般开始散去。
阳玉鸿脑海中凝聚了近百年的剑道,在此刻荡然无存。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一个拿剑的剑修。
而是一个择道的凡人。
沈良才抖动着鼠须,露出讥讽的笑容。
“阳圣子果然是道心坚定之人,在下佩服。”
说罢,将那青铜剑一收,退后一步,为阳玉鸿让出了一条路来。
白发青年撑着伞,再不言语,大步越过众人,将那老者的尸身背在了背上。
转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无数的修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他连修行了一生的剑道都放弃了,便连最后一丝重来的机会也没有了。
世间少有跌落凡尘还能重新崛起的天骄。
更多的,是泯然众人,再无出头之日的断魂人。
有人目光复杂,看着那逐渐远去的油纸伞,幽幽道。
“沧澜剑宗真的完了,连圣子都不愿回来,那些坚守山门的剑修,又有何用?”
“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沧澜圣子道心未死,能攀登圣境。”
“莫要说笑,他金丹都碎了,一生修行的剑道也忘了个干净,便是连天上的仙药都救不回来,如何登圣?”
“修道者,身死心存,修仙者,身存心死,这仙路茫茫,当真是寸步难行。”
“管他呢,我还是去沧澜剑宗抢些仙玉,若没有这半点钱财,这仙啊,我是一日也修不下去了!”xǐυmь.℃òm
“哈哈哈,好好好,同去,同去!”
话毕,众多修士从云州的雨夜踏天离去。
而这人间又多了一名撑伞的凡夫俗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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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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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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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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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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