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九年,三月,摊丁入亩,永不加赋的政令开始推行。
消息通过吏员下达到了丹徒县。
丹徒县,河口村的李老三,正在田埂边坐着休息。
时值日午,婆娘带着两个媳妇,以及好几个顽皮的小孙儿过来。
“都过来,食了。”李老三呦呵一声,看着小孙儿去稻梗边摸鱼,又喝道:“冷!别玩水!小心风寒要吃苦药得哭死你!”
此时南方,已经开始准备春耕了。
“今年老三也成年了,晚点县里得来人立户了,咱们家又要交一份丁银了。”
婆娘看着秧田的绿芽道:“要是今年光景不好,就让老三分家吧。”
“分家分家!你就为了几斗米天天念叨!”李老三烦躁的呵斥道,“今年光景能有多不好?过些日子咱们下田,农乡银行的人肯定来给咱们做期货。期货契书一签,钱够用的。”
“可是……咱们毕竟是佃了夏老爷的田,万一又跟去年一样,在夏收前带着家丁来给咱们涨租子才准咱们收获,那怎么办啊!”琇書網
“你!”李老三被这话噎得半晌没说话。
“爹,我年岁到了,可以当兵。”
“当个屁!你以为你想得到,你二哥想不到!”李老三怒斥,“你这瘦猴头样子,比你哥还小一茬根骨,你哥都被体检的时候刷了下来,你能上?”
“有特殊需求的兵种,我走山厉害。”
“能比得上山里人?”
“我……”李老三的第三子被打击得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话,只能闷在一边,扒着碗中的芋头饭。
“爹,让老三试试也没差,年纪到了,都得去体检。”老大念了一句,“上次我去赶集,听隔壁花簇乡的乡长说,万岁将那个什么奴儿干都司拆成了五个都司,每个都司都需要不少人,去了那边就是当兵,二十年先当着,反正不是世袭军户,钱粮都不缺。”
“奴儿干!那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冰天雪地,你赶着你弟去?是要他去送死吗?”
“好了好了,老大也就只是这么一说。”李老三婆娘赶紧安抚李老三,“当兵也不是说去就去的,当了兵,咱们就入镇籍了。
镇籍,确实能少缴不少税,还能分到皇田耕种。就是从十五年之后,态势变了。以前是谁家都不想去当兵,现在是上赶着万岁爷不要。”
李老三缓和了表情,闷闷的说:“哼!那是万岁爷要调精兵,打江山的,老三这瘦弱的样子,能抬锄头都够呛,还上刀剑?”
“兵不好当,可这丁税又要来一份……”老三吃完了,下了碗,提着锄头一边走一边说,“要我说,我去城里上工也行。”
“城里有工给你上?”闷在边侧的老二摇了摇头,“城里人都跑隔壁乡镇混饭吃了,没活路哩。”
“这不行,那不行,今年这丁税一来,回头佃租一涨,我啷个时候能寻个婆娘?”
老三啐了一口,“狗日的世道!”
“可别瞎胡咧。呸呸呸!”李老三的婆娘跑过去,狠狠的拍了两下三子的后背,“咱从两年前开始不用逃荒,那都是万岁开恩,这世道还不好?”
逃春荒,饿肚子。
这一句话一下激得老三哆嗦了一下,赶紧学着老母亲的话,求个苍天原谅。
日子是好多了。
但老三的丁银是一直没着落,如果缴了,家里的两个媳妇还得念叨。
而且家中的财力,只够负责老二的了,老三的再来,非得破产不可。
可要是分家的话,他佃的田,光老大和自己,也负担不下来,要租田也没可以租的了。
毕竟以前各家老爷的山林湖泽,现在都并入了乡镇。
镇籍需要家中有人入伍,才能荫补三代主脉入籍,乡中人口也多,他们也很少吸纳外人,想要租皇田吃皇粮,自己也得有田入籍才行。
李老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一次沉默吃饭后,就在他们准备顶着晌午日头,抓紧时间在牛没借来前,赶紧深挖沟渠精耕细作的时候,一声令全家人如临大敌的声音响起:“李老三!”
李老三哆嗦了一下,赶紧站起来,颇为谄媚的看着迈着步子走来的山羊胡老头:“夏管家安康。”
“行了,别安康不安康的了,今年你们家的租子,再涨一斗。”
“啥!还涨!”李老三惊道。
“怎么?不涨,可以不租!没人求着你佃!”
“这……这……夏管家,我家老三今年也成丁了,他的丁银也要交,您这涨租了,我可就要交不起老三的丁银了。”
“那可不管我的事儿。你要是不想交,可以贷,也可以分户,一户二丁不用缴。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如果你家拆了户头,那这个田额就得降下来。”
“我……”李老三看着夏管家邪笑的嘴脸,心头窝火,可又无可奈何。
夏老太爷去世之后,新掌家的夏老爷端不是个东西。
为了逼下边的耕户违约,赚更多租子和印子钱,每年都在搞事。
之前忽悠他佃田,说什么夏家讲仁义,户头丁口能在三年内成丁的,都可以按丁口多佃,还便宜租子。
但同时要求,他们不能拆户,拆了户,那就只能按照主户的一户二丁给租,多佃的要还回来,还得缴毁约的罚金。
现在,夏家是吃得他死死的。
“行了,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敲了,丁银是你的事儿,不关夏老爷的事情,扛不住就拆,长痛不如短痛,给夏老爷打打短工,十年内肯定还清。”
“十年!呸!十年我们去外头都赚好几亩田了!”
老三听得怒火中烧,不过被两个哥哥摁着,不让他动弹。
“那你去吧!东北、北疆、西北,那可都是蛮荒之地,去了也得有命拿钱。”
夏管家呵呵,接着哼着小曲儿走了:“记得,到点了来收,收不到,别怪咱们罚息。”
“混账!”
“该杀!”
两个哥哥被最后一句话彻底整破防了,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刀子,准备上去捅了那丫的。
“够了!”
“干活!”李老三喝断了他们的动作,又让自己婆娘将孙儿带回去。
夏管家这么一闹,气氛就变得不好了起来。
沉默沉默。
直到老大砸了手中的锄头,恶狠狠的说:“这他娘的夏孙子!爹,捅了他丫的,咱们出海寻龙王去!”
“闭嘴!海上的苦日子你没过够吗?”李老三咬牙上前,一脚踹在老大的腿,“现在沿海重炮都是啥样的,你不晓得吗?还想去混着当假倭?”
“……”
两个弟弟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
李家老大,当年活不下去了,逃了海,当了倭,结果刚刚跑出去闯了几个月,皇帝来了。
重炮一列,大军一来,倭寇见不到了。
打淮安的时候,老大就去了,结果那是打仗吗?
那是屠戮,老大吓了胆子,一路逃了回来。
总之,一提起当倭寇,李老三就不想自己这个儿子去了。
“当年是没活路,现在有活路,没必要去蹈海送死。”
李老三难得宽慰老大。
“活路!那是万岁在的时候还有!现在呢?姓夏的要他娘的活活逼死我们!”老大死死咬牙,煞气腾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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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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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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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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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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