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朕真的不务正业>第九十六章 公与私,根本难不倒元辅先生!
  徐璠几次三番的阻拦的徐阶和地方缙绅勾结,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这个办法看起来很完美。

  但是他得罪了一些人,一些苏松、浙江、南衙的海商,因为徐璠的提议一旦通过,就避无可避的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海上,会多出一大批的竞争者。

  在针对应天巡抚、太监的过程中,只有徐璠的罪名是杀人,哪怕跟徐阶有仇怨,把徐阶比作了秦桧的汪道昆,也只是被泼了一身的污水,只是一个警告。

  汪道昆朝中有浙党的支持,有张居正回护,汪道昆犯了一个一次成年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在过一段时间,就会烟消云散,甚至会被重新起复。

  在大明尊卑贵贱等级分明的礼教世界里,汪道昆是大明的顶层中的一员,是住在紫微垣里的大人物,是高官显贵,他的这个强淫案子,大抵会在读书人之间成为一种风流倜傥。

  甚至汪道昆愿意,哪怕是将那个良家纳妾,这案子摇身一变,就会变成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故事。

  但是徐璠是杀人伤人案。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打击报复,所有人都清楚,徐璠是冤枉的。

  他是被扣上了杀人的罪名,但是所有的物证、人证、书证都会指向徐璠,而且很快就会有一轮来自士林的风力舆论,将徐璠从颇为儒雅的大公子,变成一个嗜杀成性,残暴的恶人。

  徐阶知道这一切。

  南衙地面做事,绕不开徐阶的关系网,谁要对徐璠动手,若是没有徐阶的点头或者默许,这案子不会发生。

  就是这么快,徐璠从人人称赞的大公子,变成了杀人犯,被收监。

  盗墓贼有个规矩,那就是盗洞里先出来的一定是父亲,然后才是儿子,因为父亲不会为了那些盗墓所得财物把儿子推下去,但是儿子有可能会。

  可徐阶有三个儿子,老大开始公然违抗他顶撞他,阻拦他的时候,他默许了某些行为的发生。

  所以,谭纶才会说,虎毒不食子,徐阶是个狠人。

  张居正看着手中的这份奏疏,开口说道:“徐璠杀人,历历有据,人证物证书证,铁案如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之事。”

  “徐璠八议议功,有修永寿宫之功,议贵为正三品太常寺卿,理应削官身。”

  “光禄寺署正顾九锡上奏言:徐太师子徐璠,归乡大肆兼并,鱼肉一方,与劣幕、恶吏等联为一气,敲诈勒索良善,横行无忌招摇,侵害小民无度,为恶乡里,罪加一等,理应充军戍边。”

  杀人偿命,但是有八议中的两议,就是功和贵,贵是正三品以上,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徐璠也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恶棍,充军戍边,就成为了最后的判罚。

  徐璠的案子之所以要拿到文华殿廷议,是因为徐璠有正三品的太常寺卿,虽然不视事儿,但官阶是实打实的。

  “有人有异议吗?”张居正念完了大理寺的判罚,询问着廷臣们意见。

  万士和眉头紧蹙的说道:“那光禄寺署正顾九锡,不是徐太师的女婿吗?”

  “是。”谭纶看着万士和回答了这个问题。

  万士和得到了这个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刻变得惊恐了起来,他心里那个天下尊贵卑贱的世界,那个亲亲相隐、亲亲之谊的世界,正在崩塌。

  顾九锡是徐璠的妹夫,顾九锡不仅不为徐璠说话,还落井下石,刺了徐璠心窝一刀,从削官身永不叙用,变成了充军戍边。

  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而背叛阶级的个人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过去的亲朋好友,一夜之间,变得陌生,变成了拿着刀,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仇敌。

  这就是代价。

  再无人有疑问后,张居正书押,将奏疏递给了张宏,张宏放到了御前,请陛下下印。

  朱翊钧看了看,徐璠充军戍边的地方,比较奇妙,徐璠流放之地在蓟州。

  蓟州是大明九边之一,也算边镇,这算是到了戚继光的地盘,也算是能够优待一二,不至于徐璠死在边方。

  通常情况下的流边,都是到云贵,镇南关这等穷山恶水之地,张居正给徐璠选在了蓟州,也算是回护了。

  朱翊钧下印,看着奏疏开口说道:“礼崩乐坏,仁者寡,不仁者众,仁者仁政,如杯水车薪,古人诚不欺朕,下章刑部吧。”

  这是个杀人的铁案,徐璠有没有杀人都不重要,证据证明了徐璠杀人了,而且铁证如山。

  宋阳山被降了三级戴罪立功,汪道昆清誉被污,朝廷派出缇骑侦办,俞大猷、陈璘被申斥,张进、张诚被打了十杖,徐璠被削官身充军流边。

  腊月初八,腊八节,大明京师准备过年的日子里,大明派往南衙主持清理南衙清田的诸臣僚,皆有了处置。

  大明首辅张居正继续主持廷议,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但熟悉张居正的廷臣,心里都清楚,眦睚必报张居正绝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对于大明朝臣而言,更能直观的感受到张居正的可怕。

  当屈辱发生而张居正默不作声的时候,那就是老虎眯起眼睛,打算吃人的时候了。

  就连廷议的气氛都压抑了几分,所有人说话都生怕开罪了张居正,不知道张居正心里窝了多大的火气,准备对下发泄。

  群臣结束了廷议,讲筵之前,朱翊钧心里有些疑惑不吐不快,他让侍读侍讲学士稍后入殿,殿上只有朱翊钧、张居正、冯保、张宏几人。

  “徐阶如此狠毒?徐璠可是他儿子。财帛动人心,果然这等厚利,眼里只有利益的时候,真的能把人变成鬼。”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评价这一系列的事情。

  最让小皇帝不能理解的就是徐璠被迫害,宋阳山、汪道昆等一众,这是斗争,为了维护自己利益的斗争,但是徐璠,可是徐阶的大儿子,这都能下得去手。

  “徐阶是阳明心学的再传弟子,本身就百无禁忌,别无选择,他只能这么做,否则这些恶名,都会到他的身上。”张居正俯首说道,他很了解徐阶,徐阶唯利是图,那是必然的,还没有到虎毒食子的地步。

  徐阶没有选择,他只能如此。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像杨太宰那样?”

  “杨太宰是硕德之臣。”张居正想了想,还是认为徐阶和杨博不一样,他们的确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迫不得已,比如不得不为,但是杨博比徐阶还是要强一些,杨博始终将矛盾维持在一个斗而不破的地步,就这一点,就要比冤死胡宗宪的徐阶要强上百倍了。

  君子解释为治人者时,不论私德,徐阶冤死胡宗宪造成的危害,要比杨博维护晋党那些边角料利益做的事儿,要恶劣成千上百倍。

  当然这也和杨博急流勇退有很大的关系,杨博要是继续在朝中,怕是恶事只会越来越多。

  急流勇退,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之前询问何为公,何为私,臣略有所悟,臣斗胆僭越,为陛下解惑。”

  “严嵩晚年盗墓舍祭品为生,死于妻墓前,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三,世庙主上重病,念起严嵩,询问近侍,严嵩如何,近侍皆不敢言,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厂督黄锦才告诉世庙主上,严嵩四月以死于庙祝,尸骨无人收敛。”

  “仅剩一言: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

  “直到临死前,严嵩一直认为自己忠勤敏达,在公私混淆之中,严嵩忠君却不体国,窃国二十载,溺信恶子,流毒天下。”

  张居正是《明世宗肃皇帝实录》的总裁,他修这段历史的时候,联想到了皇帝陛下的公私,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儿,都让张居正对公与私,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而他的这段话其实非常非常的危险,尤其是在礼教森严的万历元年,若是被其他臣子们听了去,必然弹劾张居正大逆不道。

  因为张居正这番话在质疑君国一体的基本政治结构。

  严嵩一生毫无疑问是忠诚于君王的,若是君国一体,大明就是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就是大明,皇帝就是天下,天下也是皇帝。

  严嵩难道还一分为二,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忠臣,一个是奸臣不成?

  很显然,严嵩不能分裂,那就是君主和大明并不是一体的。

  张居正绝对没有为严嵩回护申辩,甚至为严嵩正名的打算,严世藩索贿都索贿到了裕王府的头上,张居正当时就在裕王府,他才不会为严嵩正名。

  张居正在借着严嵩来确定公与私的定义。

  关于君国一体的话,张居正也只能言尽于此,懂的都懂,不懂张居正也没办法细说。

  作为摄政之人,他大声喊出君国并非一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种话来,怕是明天就跟高拱一个下场了。

  张居正并不打算谋朝篡位,所以话到了严嵩忠君而不体国,就够了,再细说,就是不能触碰的滑梯了。

  “何为公?”朱翊钧听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他能听懂,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本身就是朱翊钧问张居正何为孝,长幼尊卑为孝的时候,区分君父一体时候说出来的。

  张居正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神情,陛下得亏没有继续深挖君国是否一体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公的定义。

  小皇帝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抡起赤子之心、纯白至质的大锤,敲碎了张居正不惑之年建立的坚实的认知世界,却不负责重建,让张居正一个人艰难探索而重建。

  要是小皇帝非要纠缠这君父、君国是否一体的事儿,张居正就打算直接不干了,这讲筵谁爱来谁来!

  问!问!问!那是能问的东西吗!

  张居正端起了手,他对公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义,虽然这个过程很是艰难,但是国事凋零,给了他很多的例子去观察,去确定这个概念,就变的轻易而简单。他笑着说道:“《易·系辞上》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战国策·齐策三》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人们总是把有着相同特征的事物归为一类,比如马,有后山马、驽马、骐骥、千里马、大宛马,但它们都是马。”

  “而人们也总是因为地域、亲朋、志向、品行、爱好等等成为一个个的群体,这就是人以群分。”

  “《论语·卫灵公》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所以,公就是群,但群不是公。”

  朱翊钧听闻疑惑的说道:“公既然是群,为何群不是公呢?”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臣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需要就徐阶之案为例。”

  “徐璠和徐阶是父子,华亭徐氏是一家,这是群,面对朝廷旨意之时,徐阶或者说徐家,只能还田,否则斧钺加身。”

  “而华亭徐氏、大石头沈氏、昆山顾氏,又是一个群,他们是松江府的缙绅,他们彼此姻亲两百年之久,对于朝廷查清楚侵占并要求还田的政令,是愿意付出一定代价的还田的,比如拿到船引开海,因为徐氏、沈氏、顾氏,本身就有布庄和粮庄,他们在开海事中占据了有利地位。”

  “而南衙地面十四府的缙绅又是一个群,他们彼此遥相呼应,相映成林,彼此默契,对于朝廷的清理侵占事,是极为抵触的,因为只要有改变,就会有损失,很有可能在海贸事中,过往地位不在,他们极为抗拒而不肯妥协,所以徐璠杀人伤人。”

  “所以,大明有各式各样、林林总总的群,所有的群,构成了一个整体,那就是公。公是群,但群不是公。”

  张居正觉得自己讲的太过于复杂了,小皇帝能不能清楚的明白他对公的定义,让他比较担心。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就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吗?公包含群,群被包含在公之内。”

  “先生以一家一户为一群而论,扩展为了公。”

  “朕德凉幼冲,不知所云,也试着举例。”

  “朕和云南边方的冉氏女子都为大明人,我们的关系就是同宗同族同国,当有人伤害到了大明的利益时,比如南衙缙绅这个群,侵占田亩,导致朝廷税赋不足,无力安定天下,大明颠沛,朕和冉氏女子的利益,都受到了伤害。”

  “在这个过程中,缙绅这个群,这个关系更为简单的群,伤害到了关系更为复杂的天下的公。”

  “当群因为关系进一步扩大的时候,公在上,而群在下。”

  “相比较一家一户的群,城中一坊城外一里(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为公;相比较城中一坊或者城外一里为群,县州为公;相比较县州为群,则府道为公;相比较府道为群,则天下为公。”

  “天下为[wéi]公也。”

  张居正听闻陛下这个根据关系的复杂程度,累层递进确定群和公具体而明确定义的时候,心服口服的说道:“陛下睿哲英明,人以群而分,公为群,而群非公;公大而群小,公在上,而群在下,天下为[wéi]公。”

  人是群的基本构成单元,根据关系,可以把人划分为一个个的群。

  而关系更复杂涉及到的人更多的大群,向下包含关系简单、涉及到的人更少的小群。

  最大的大群就是天下,包含了天下人,这就是天下最大的公,天下为公。

  一旦解释清楚了公,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私。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两广总督殷正茂驱逐了小佛郎机人是为公,而两广缙绅为了做买卖,联合小佛郎机人,输贿给广东海道副使汪柏、都指挥使黄庆窃居濠镜为私。”

  “殷正茂言给小佛郎机人加税,为公,万士和为每到商议到有可能损害缙绅利益时胡搅蛮缠,为私。”

  “工部拒绝武清伯索要银钱修房,为公,娘亲为了四千两银子问国帑要钱给武清伯修房子为私。”

  “朝廷为天下税赋清理南衙十四府七万顷田,为公,徐氏、沈氏、顾氏等螳臂当车,为私。”

  “这么一说的话,小佛郎机人加税是公事,就不该供养宫中私帑,理应入国帑;而宫中也不该拿户部的钱赏赐武清伯,让户部背这个亏空和窟窿。这都是贿政之弊,恐有姑息之患。”

  张居正一愣,自己又被回旋镖给击中了!

  徐阶说的吏治上贿政之大弊和姑息之大弊,是抄袭张居正在嘉靖三十二年的《论时政疏》,这两句是他张居正提出来的,现在,被皇帝用回旋镖打在了张居正的身上。

  殷正茂的惩罚性关税供养皇帝是贿赂皇帝,为的就是皇帝姑息张居正。

  这小皇帝,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穷的都到外廷讨饭吃了,还一副大义凛然,道貌岸然的样子!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陛下,臣是循吏,一切以成事为主,矛盾存在于万物之中,冲和为宜,形而上的认知,往往和形而下的践履之实为矛盾,臣为践履之实为准,殷正茂为臣之门下,远在极南,若是加税不供养陛下,恐天下非议。”

  小皇帝是小常有理,张居正是大常有理,就你小皇帝会回旋镖,他张居正就不会回旋镖了吗?

  矛盾说可是以杨博君子还是小人问题延伸出来的问题,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可是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

  “君国一体,君父一体,天下为公,殷正茂有恭顺之心,王国光也有恭顺之心。若是殷正茂不把加税给宫里,他在极南时日无多,恐无法安定极南;若非张诚为天使决断,国帑今年也不会多这十二万一千两银子,进退有度。”张居正再俯首说道。

  君主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君主,这是形而下的践履之实,张居正他不倚着皇权,做不成事儿,张居正太清楚这一点了,就以张四维还朝之事为例,若不是小皇帝以貌寝为由不肯让张四维回来,张居正也只能看着张四维回朝,做《世宗实录》的副总裁,等到修成的那天入阁。

  张四维入了阁,那张居正做事,还能对晋党穷追猛打?

  这就是目前天下的基本格局,张居正划出了条线,君国一体,君父一体,皇帝威福之权不可触犯,日后奏对,不能越过这条线,越过之后,张居正就会闭嘴。

  “公私之分,先生鞭辟入里,乃不器大才也。”朱翊钧认真想了想说道:“朕刚才所言,和清流很像,不脚踏实地,高谈阔论,不基于事实说话了,谢先生教诲。”

  “臣愧不敢当。”张居正赶忙回礼。

  张居正想了想俯首说道:“陛下,盐徒拒捕,海风覆舟,在往时诚为常事,然,今日清丈查侵占有不平之鸣也,恶人欺隐,自为私之心重,故与人谋害。要之主上睿明,揆度事理,衡鉴明允,其轻重予夺,必不有乖于情法之中。”

  小皇帝知道张居正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意就是南衙诸官被泼脏水,有人在刻意污蔑罢了,张居正也是怕小皇帝对这一众大臣产生了猜忌之心,故此说明。

  朱翊钧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说道:“那就继续讲筵吧。”

  张先生无论是出于践履之实,还是出于天下秩序,还是出于自身儒教礼法的局限,仍然要坚定不移的高举拥护皇帝,尊主上威福之权,都是一种务实的态度。

  帝制是天下弊病的原罪,同样也是眼下的最优解。

  眼下大明的生产力,根本不足以推翻帝制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朱翊钧做不到,张居正也做不到。

  既然无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拥戴旧的秩序,大步向前,由量变引发质变,持续不断的推动生产力的发展。

  张居正今天给出了公的定义,朱翊钧也没有抡起大锤砸张居正的思想钢印,人都有不应期,让张先生缓两天,再接着砸就是了,眼下只是有了公私的定义,关于公私,道阻且长。

  而此时的都察院衙门里,海瑞和葛守礼正在对天下言官的奏疏进行整理,部议之后,送入文渊阁。

  海瑞和葛守礼很忙,海瑞主要负责部门的事儿,具体来说,就是鉴定一下热门的科道言官,是不是真的有骨鲠正气。

  葛守礼主要负责弹劾奏疏,各地科道言官的奏疏,尤其是弹劾奏疏,他都要确定真伪,在廷议上表态。

  “海总宪,我有些疑惑。”不懂就问葛守礼闲暇之时,看着一丝不苟的海瑞开口问道。

  小皇帝是懂装不懂,葛守礼是不懂就问。

  海瑞看着葛守礼,笑着说道:“葛总宪有何疑问?知无不言。”

  葛守礼颇为不解的说道:“天下言官期盼海刚峰回朝,当那把锋利的剑,来斩掉老天爷都在示警的佞臣,但看海总宪回朝作为,似乎是在和元辅同流合污。”

  海瑞想了想说道:“能救大明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元辅。”

  “我只求大明能够一扫宿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罢了,我做不到,元辅能做到,我自然不会攻讦于他。”

  “政治不讲德行,因为让大明再兴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敌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妖魔鬼怪,一身的正气,杀不了他们。”

  “再说了,元辅手段如此了得,德行还浑然如玉,那他也坐不稳首辅的位置不是?”

  “咱们要的是首辅,而不是清流领袖。”

  清流救不了大明朝,彼时严嵩当国,海瑞也以为清流可以救得了大明,自从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以来,海瑞只看到了徐阶对严党的反复追杀,只看到了清流对严党的凶狠反扑,只看到了清流高举着清流的大旗,行那浊流之事。

  徐阶走了,高拱来了,海瑞还以为自己能让徐阶还田,能查清楚南直隶十四府的侵占,但是最后的结果是自己的被迫致仕。琇書網

  再次起复的海瑞,对张居正的评断也是一变再变,一变再变。

  “他收受贿赂。”葛守礼沉默了一下,说起了张居正收银子,张居正的银子主要收的是冰敬碳敬,集中在春秋两季。

  海瑞看着葛守礼,越看葛守礼越是心虚,葛守礼的眼神越是躲闪。

  海瑞笑了笑说道:“葛总宪是想说自己的吧,或者说这朝中,张党、晋党、浙党的党魁都收贿赂,我为何充耳不闻,如同没看见一样,对他们进行弹劾?”

  “贿政之弊易治,姑息之患难除,考成法破姑息之患,才能言贿政之弊。”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

  “羽毛多了也能沉没舟船,柿枣多了也能压断车轴,异口同声的讨伐甚至能融化金属,这便是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

  “唯有考成法奏效,根治了这姑息之弊,才能治理贿政,陛下尚且年幼,锐意进取,一切都还来得及。”

  海瑞不急,尤其是每天看到皇帝和张居正讲筵的内容,海瑞就更不急了,还有什么比充斥着希望的活着,更加令人愉悦呢?

  “葛总宪是否研读矛盾说?”海瑞问起了最近极为风靡的畅销书,矛盾说,这玩意儿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细细深究起来,却觉得惊恐无比。

  葛守礼面色复杂的说道:“元辅先生,不器大才。”

  大家都是党魁,做官比不过,学问也比不过。

  “海总宪,葛总宪,讲筵结束了,文华殿侍读差人送来了今天讲筵的内容。”一个司务将宫中讲筵放在了桌上。

  讲筵札记,其实内容非常散,完全没有《矛盾说》这种总结的容易看明白,但是海瑞和葛守礼还是会很认真的研究这些札记。

  没别的,就是见证下,无所不能张居正答不上来的时候,说的那四个字,容臣缓思。

  更加清楚明白的讲,海瑞和葛守礼想看乐子。

  “这!”葛守礼看完了札记,目瞪口呆的说道:“这这这…公与私,还能如此解吗?”

  “这公与私理应这么解啊!”海瑞感触颇深的回答道。

  海瑞也有自己的矛盾,或者说疑惑,贿政,绝不应该,但是现实是无法纠正这种贿政的风气,海瑞想要弹劾,可形而下的践履之实,又让他无法下笔,他是一个俯下身子找答案的人,这种矛与盾产生的疑惑,甚至让他对自己坚持廉洁的信念,都产生了一丝的迷茫。

  但是在看完了公与私的定义之后,海瑞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解开了心中的疑虑。

  相比较大明这个更大、更复杂关系的、涉及到了更多的人的公,张居正、谭纶、葛守礼他们这个群就是私,贿政为私,剔刷宿弊为公。

  “根本难不倒元辅先生!”葛守礼看完之后,也是略有所悟,但是他有些失望的是,张居正真的把问题答了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难得到张居正的事儿吗?

  有。

  小皇帝的教育。

  而此时的宫中,小皇帝正在跟李太后、陈太后,讲解张居正定义的公与私。

  朱翊钧端着手侃侃而谈的说道:“娘亲,这群与单,公与私,就是这般解法,洪武年间,我大明朝的内帑国帑不分,天子十二库,更是九库归外廷任大使、副使管理,京中官员俸禄都由内库所出。”

  “到了永乐年间,成祖文皇帝更是说,内库所贮皆为天财,待赏有功,虽朕不敢妄费。成祖文皇帝将内库用于了北伐,这是混淆而确定的现象。”

  “到了宪宗纯皇帝时,外臣就再也无法清查内库了,成化年间,户部多次请奏清查内库账目,都被汪直以来往不便为由,改为了司礼监查账。”

  “后来屡次反复,到了嘉靖十二年,皇祖父下旨规定,天子内库天子专用,至此,公私皆分。”

  朱翊钧简单的给李太后、陈太后讲了讲大明内帑十二库的发展历程,洪武永乐年间公私不分的国帑内帑混淆,到明宪宗时候的彻底否定外廷的干涉、再到孝宗、武宗的内帑国帑具体对待、最后是公私分明分账的冲和。

  按照嘉靖皇帝的祖宗成法,外廷每年要给内帑30%的收入,内帑专供皇帝使用,其余皆为国帑所有,自此大明内帑和国帑完全分开,国帑要是到内帑借银子,那也是要打欠条的。

  所以李太后问工部要银子给武清伯修房子的事儿,是公私不分。

  李太后有些欣慰,有些无奈的说道:“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皇儿就是个常有理,他外公的事儿,都过去了,他还跟我讲这么一大堆的道理,元辅先生果真不器大才。”

  “那也是皇儿说的有理。”陈太后一听也只是乐,笑意的说道。

  朱翊钧颇为严肃的说道:“娘亲,今天元辅先生上奏说,太祖时,每次外官来京奏事,或者县丞典史有廉能爱民者,或者耆老百姓有冤屈者,常召见赐食,访民间疾苦,恳请复祖宗成法。”

  张居正不仅让小皇帝见廷臣、朝臣、京官,还要小皇帝见外官(京师之外)、县丞典史、耆老百姓,目的则是访民间疾苦。

  李太后将四岁的朱翊镠给拉了回来,这孩子一不留神就在沙坑里挖沙子,挖的哪里都是,李太后笑着说道:“皇儿有主意,就自己定吧。”

  公与私是个对举互言的关系,就像是大与小,只有对比才有公与私,比如一家一户和一层楼,一层楼是公,造穿了承重柱,就是损公肥私。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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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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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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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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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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