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画里,没有一张正脸。
都是侧脸和背影。
画里的主人公永远偏头看向画外,目光又深又沉,像在找什么人。
白烨一张一张给她介绍,介绍每一幅画的时间和地点,最后又说,“阿宴经常去我们学院,次数太多太多了,有课的时候去,没课的时候也会去银杏林那边坐着看书发呆,所以银杏那边的比较多。”
说多,其实也不多。
只有四幅,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地方,同一把长椅上,同一棵银杏树下。
不同的是,那棵树好像一直在变。
春天浅绿满枝时,他在树下。
夏日深绿葱郁时,他在树下。
秋日金黄炫目时,他在树下。
冬日碎雪缀枝时,他还在树下。
……
春夏秋冬,四季来而往复,他一直在。
“他其实没主动和我讲过你,”白烨站在她身旁看着那组画,“是我自己发现的。”
“我有次去他们宿舍,看到他桌上摆了张照片,那照片真就是……乌泱泱的全是人,完全没有重点,压根分不清主角,”他回忆着说道,“我还挺好奇他怎么会放这种照片在桌上,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挺神奇的,一眼就看到他在看你。”
“回去以后,我就画了《暗恋她》,那幅画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就在你们家。”
“微博上说是私人订制,但其实是我自己要画的。”白烨笑起来,金色的卷发微微遮挡住眼睛,诚恳道,“故事感很强,宿命感也很强,真的很难不产生创作欲。”
楼阮没说话,她鼻子越发红了,眼眶也越来越模糊,有些看不清那组图。
像尝了口还没熟透的橘子,不光是口腔,她的鼻尖,她的心,都快被酸疯了。
又难过又心疼。
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手上的纸巾洇着泪,已经湿得不能再湿。
她不断擦拭,眼尾都被擦得泛红。
白烨转头看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带她去看了最后几幅。
讲起最后几幅画的时候,尽管他语气已经平淡克制了不少,但楼阮还是止不住地哭。
“这是在峨山。”白烨看着最后两幅展出图说道,“咱们美院传统,峨山写生。”
最后两幅展出图上没有人像,只有雨后寺庙被点燃的高香和寺院里百年老树上的红绸。
每一条红绸上都写着人们的心愿。
其他的心愿都被模糊,只有一条,白烨在如实写了出来。
红绸上写的是:【愿她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峨山上的金华寺不知道你去过没有,听说求姻缘很灵,我要去写生的时候就喊上了阿宴,爬山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说要是来场大雨就更戏剧性了,没想到半道真的下了雨,只能就着雨往上爬。”
“爬上去的时候我还和他说,下大雨爬山,更苦情了,菩萨一定看到诚意了,这个时候求什么都灵,”白烨看着那两幅色调浓烈的画,声音微低了一下,说,“……我让他快求个姻缘,但他没有。”
其实他当时的原话是,快求个她移情别恋,不喜欢那个人了,以后永永远远喜欢你。
白烨微顿了一下,转过头看楼阮,轻声说道,“他求的,如你所见。”
-
机场。
楼阮眼眶红得吓人。
飞机起飞前,她拨通了谢宴礼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很快接了。
“喂。”
“谢宴礼,”她声音平静,带着些微不可闻的哑,“我在机场,要回家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浅浅的笑,“怎么要回来了,不是还有展要看?”
她握着手机,眼泪流下来,声音很轻地说道,“我想你了,也想家。”
电话另一头彻底顿住,过了几秒才很轻很轻地说,“好,我在家等你。”
-
私人飞机起飞,将于十几个小时后在京北降落。
楼阮垂着眼睛,低头看手机屏幕。
从展厅过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翻谢宴礼以前的微博。
往前翻了很多很多,从最开始还没人看的时候开始翻看,很多都是高中时候的。
刚刚看过的图片依旧可以点开。
她点开已经看过的微博图片,小漫画里的少年在人群中一眼发现她,看着她和身旁的人一起走进学校附近的早餐店。
楼阮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手指滑动,继续翻看。
十六岁的他站在学校的优秀作品展示窗前看着她的画,小心地拿出手机拍摄作品下方学生信息处她的证件照。
竞赛获奖的他被媒体采访,回头看向楼上她的班级,见她趴在上面,主动和媒体提议在那里拍照……
看着看着就不能再看了,没有网络了。
她只能又倒回去,一遍一遍翻看那些能看的东西。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头疼地睡了过去。
楼阮睡过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眼泪,她混混沌沌地睡了很久,睡醒的时候飞机已经在中国境内了。
楼阮披着毯子呆呆看着外面的云,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很久,颠三倒四地梦到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事。
空姐询问她需不需要吃晚饭。
楼阮实在没什么胃口,只要了杯水。
她拍了拍脸,心想不能再哭了,脸都哭肿了。
他回去看到,会难受。
想到这里,她又喊了空姐,要了晚餐。
囫囵吃了晚餐以后,楼阮有气无力地靠了回去,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开手机继续看那些漫画。
脑子里事情很多,很乱,又刚睡了一觉,她有些睡不着了,索性从包里拿出了来时随手放进去的《夜莺与玫瑰》
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
书封已经有些褪色,有了细微的毛边。
楼阮翻了一下,索性拿下了书本外围的包封。
一页硬卡纸落了下来,落在了她裙子上。
楼阮垂眼看下去,透着粉白光泽的手指落了下去,捡起了它。
卡纸被翻过来,正面的素描人像和角落里的小诗出现在眼前。
她动作猛地顿住,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几行字上,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抓紧了——
wWW.ΧìǔΜЬ.Cǒ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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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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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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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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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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