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家子弟,长辈们便是再疼爱,也自幼教他规矩。
晨昏定省,出必告,反必面。
于是玉孤明便来给父母问安。
安国公本来吹胡子瞪眼要打他一顿。
可等到见了儿子,却只字不提前头的事。
只说:“整天像野马一般,便是出去玩儿也要有时有晌,不知家里父母担心么?”
玉孤明便低了头。
他可从不知道自己不在家时,父亲是如何的雷霆火炮。
因为他每次在父亲面前父亲至多也就说那么两句,且从来都不急言厉色。
但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确有些过头了,从小到大,去外头玩儿还没这么晚回来过。
公主则拉过他的手说:“你在外头可吃了饭没有?没吃的话,叫徐妈伺候着你吃。”
又说:“皇上给你放了半个月的假,我瞧着你竟没情没绪的。平日里让你多结交些朋友,你又不肯。
一旦闲下来无事做,可不是没缭没乱的吗?
我明日进宫去向你外祖母问安,你可要跟我一同去?”
玉孤明听了,心里一喜,使劲儿点了点头。
皇上体恤他,从上元节到二月初让他待在家里陪着父母。
可他另有心心念念的人,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何况多日不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煎熬。
如今听母亲说明天可以带他进宫,心里当然高兴。
“去吧!早些睡,明日也好早起。”广陵公主扬起脸,看着儿子,眼角晶莹,“以后切不可出去得太晚,虽然有长生和开山两个人跟着,可终究外头不比家里。
有些人吃醉了酒,横冲直撞。遇上了不长眼的,把你磕了碰了,你父亲和我该有多心疼。”
听母亲如此说,玉孤明心里更加愧疚,把头垂得更低了。
“好啦好啦。下次改了也就是了,快回去吧。”公主不忍心更多责怪他,知道他是个实心肠的孩子。
玉孤明走后,公主别说要歇着,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安国公似乎很疲累,捏着眉心叹气说:“这孩子心眼直,性子倔,不知是好是坏。
他不在跟前的时候,我恨的牙痒痒。等见了他,又只剩下了不忍心。”
“还是信母妃的话吧!我的这些兄弟姊妹,现而今唯一得保全的只有咱们和茂陵公主两家。
圣上从来多疑,在他身边容得下笨人、直人。却容不下能人、聪明人。
这么多年母妃一心向佛,你我装疯卖傻,也不过是想求个善终罢了。
伴君如伴虎,哪怕这君王是至亲手足。”
广陵公主神情落寞,过往种种如同阴云,时时笼罩在头顶。
“平常人还可归隐山林,去做闲云野鹤烟波钓叟,”安国公怆然,“可我们却是避无可避啊!”
“想起来也实在对不起明儿,”广陵公主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出生不满百日,三皇兄和四皇兄相继被抄家,秣陵姊姊也被赐死。
我抱着明儿进宫去见母妃,问她怎样才可保全。
母妃说,三分天定七分人为。人为里又最忌讳弄巧成拙,所以宁可守拙不可逞聪明。
又说往往祸从口出,若要明儿平安,须得叫他少说话,如此就可免去言多语失的祸患。
我回来与你商量过了,偷偷请了人给孩子扎了针。他……他从说话起……便结结巴巴……”
“你这是为了他好,”安国公柔声安慰妻子,“决定是我下的,若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
广陵公主缓缓摇头说:“我心里当然知道两害相遇取其轻的道理,只是每每看到他欲说还休,满面涨红的样子,还是心疼得不行。”
“但愿我们家能始终远离是非,只是那个姚紫云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她就要坐上后位,拨乱天下,祸乱朝纲,怕是不可避免。
偏偏皇上亲她信她,不肯听一句忠言。”安国公无奈摇头,“当年处置两位皇兄之时,圣上便下令皇亲不可枉议朝政,这就等于把咱们的嘴都封上了。”
夜寂静。
寒星映月点点明。
玉孤明于灯下一粒粒数着梧桐子。
他的眼角眉梢,鼻梁唇瓣都透着十分的俊俏和些许稚气。
过了这个年他也不过才十九岁,就算性子沉稳,不苟言笑,终究也算不得个大人。
九十九粒梧桐树籽,他小心地装进徐妈给缝的布袋里。
没有用荷包,是怕弄成那个样子,薛姮照不肯接。
装完了梧桐籽,他还不肯睡。
走到书案边,提笔写一首旧词: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m.χIùmЬ.CǒM
这是苏学士的《少年游》,这首词他近一个月每天都要写上几遍。
尤其是最后几句,每每写到这里,心和手都止不住一起轻颤。
他不善言辞,便把那个名字在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
少年心事,往往如春郊的野草,不知何时落籽,亦不知何时萌芽,只是一不小心便已绵绵萋萋到天涯。
玉孤明写完了,又细细端详了几遍。然后转过身,从博古架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木盒子。
打开以后里面装着很多小物件儿,什么满是裂痕琉璃弹珠、缺了一角的玉佩、干枯了的小橘子、洗得发白的小布偶……
每一样东西几乎都又旧又破,可他却宝贝地珍藏着。
把每一件东西都看了一遍后,他把多出来的梧桐籽用纸包好,也小心地放了进去。
想着等到春天的时候便将这些梧桐籽种在院子里。
精心呵护着,让它们发芽长大。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凤凰般的人儿能来到这里,自己就陪着她和这些梧桐树一起度过岁岁年年。
如果天不遂人愿,她出不得宫。
又或者她始终也不肯悦纳自己,那自己便终身不娶,守着这些树过完一生。
月孤明痴痴地望着这盒子许久,才叹息一声,将它盖上,然后妥善地放回原处。
当他又经过书案前,看着之前写的词后,提起笔来在旁边补了两句。
“愿天无霜雪,桐子结千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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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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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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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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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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