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种玄妙的气韵只在一瞬间就消散开来,混入了风中,再不复存,那道人从守藏室的台阶上走下来,神色平和,气质干净,像是一个在这人间红尘随处可见的少年。
伸出手在小道童的头顶揉了揉,夸奖了他一番,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些铜钱放在小道童掌心,笑着让他去买些糖葫芦。
小道童欢呼一声,伸出手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少年道人。
然后美滋滋地去了。
老青牛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看了看齐无惑和观世音,大笑几声,意有所指道:“小家伙不认路,我怕这小不点给人拐跑了去,就在后头跟着护着他了,再说我也有些东西要买,顺路路上就也买了,哈哈。”
老青牛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齐无惑和观世音。
道人邀请观世音入内一叙,后者深深看着这守藏室,迈步入内,齐无惑给他倒了一杯茶,询问道:“观世音菩萨来我这里,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观世音缄默许久,叹了口气,道:“真人……”
他回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隐隐已经可以闻得到腥风血雨,扑面而来,让他的灵机感觉到了极巨大的压迫,几乎有一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以观世音对于因果的感应能力,他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
就在方才,这万物苍生的命格转了个向。
若是这道人此刻出关,立刻和诸佛决战于关外的话,可以算是将矛盾提前爆发他提前解决,诸佛虽有损伤,但是佛脉却不至于彻底伤筋动骨,观世音虽然不喜欢如今诸佛的行为,却也毕竟是修佛者,希望佛法广大慈悲。
他有大决意,认为如今佛门走偏,以一尊两尊佛陀寂灭为代价和阵痛,重新走上正轨,是可以的;但是真武大帝派那小道童去将诸佛逼退,却又道了一句早来一甲子。
是将此刻的冲突转移到了一甲子后。
也算是蓄了一甲子之势!
一甲子前的现在,就已经展现部分大品神韵,具备有一言以为天下法的玄妙手段,能够逼退诸佛,这样的真武荡魔大帝蓄势一甲子之后,再出关来,乘势而动,行三万里直出关外,又会掀起怎么样的血雨腥风?
到那個时候爆发的冲突,必是十倍百倍于现在,这一甲子尚未开始,就已经让观世音心头震颤,隐隐都有些稳不住心神了,他缄默许久,终究还是诚恳询问道:
“不知真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您要将诸佛也【尽诛之】吗?”
道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观世音菩萨知道那一座烂陀寺之中发生的事情吗?”
观世音菩萨愕然。
齐无惑五指微张,抓住了一丝丝因果,而后以这些因果将先前自己所见所知的诸多画面传递给了观世音,其中有骨质法器,有诸肉身佛,有保护百姓而死亡的老僧,一幅幅画面闪过,观世音脸上的神色缓缓凝固,最终化为沉默。
太上玄微询问道:“这样的佛法,可否抹去。”
“可。”
“诸佛侵入人间,人间可否反攻。”
观世音的神色悲伤,回答却没有丝毫的迟疑,道:
“可。”
“那么,一甲子后,若是诸佛不来,贫道绝对不会去西天诸佛国去堵住他们;但是一甲子之后,他们若是还来的话,贫道反击,是否合理?”
观世音道:“自然合理。”
太上玄微真人坐在那里,有一条漆黑的蛇盘旋而来,自后伸出头来,在道人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一双金色眸子好奇看着眼前的僧人,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那么,贫道的解释,就是这样了。”
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却不回答什么,齐无惑看到他的脸上终究还是有悲伤之色——观世音在佛国许久,所以知道诸佛脉对于广大佛法的渴求,知道诸佛在面对人间兴盛这个前所未有的大机缘时候,会是如何执着。
这数个劫纪之中,诸多修佛者如溺水于无尽汪洋当中,只能勉力挣扎。
一十七佛脉的佛国,就像是一座一座大舟,渴望度过无边苦海,修行者们或者站在了大舟的上面,或者只能够双手趴着这大舟的边缘,受风吹雨打,受风暴席卷,此身如同飘蓬,起伏不定,不得安宁许久了。
在这个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座完整的大陆,上面有着无数的食物,有宽阔的大地和可以遮掩风雨的屋子,被风吹雨打了数个劫纪的人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于诸佛脉来说,这是数个劫纪不曾遇到的机会。
所以他知道,诸佛脉不会放弃。
而对于娲皇创造的人族来说,这也是数个劫纪不曾遇到的机会,一个人族壮大,娲皇回归的机会。
知道这一切的人族,也绝对不会允许佛门侵占人间气运。
这是双方都不会回头的巨大矛盾。
那道人站起身来,道袍的袖袍垂下来,手掌握着画卷,道:“我说的一甲子是通过因果和气运推断出来的,但是那其实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若是他们来,便是一场大战;若是他们不来的话,难道我还会杀到西天佛国吗?”
道人伸出手,道:“人间为避障。”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观世音缄默许久,终究叹息,双手合十,道:
“贫僧会回转西天佛国,去告诫诸佛,希望他们当真可以回头。”
齐无惑忽而感觉到了一股气机的复苏,正是燃灯的气息,稍有讶异,观世音也在数息之后感应到了这一股气息,道人开口道:
“说起来,贫道这里还有一位故人,也是在烂陀寺寻找到的,是那位上清洞玄真君将他送来至此,服下丹药,休养数日,今日转醒,菩萨不如一起来看看他。”
观世音点头。
齐无惑带着观世音走到了里屋,推开门来的时候,看到燃灯已经睁开眼睛,他的身上缠绕着用药浸泡过的布条,手掌扶着墙壁,手臂上青筋贲起,努力地站起身来,身子不断颤抖着,可见虚弱。
观世音下意识惊呼出声:“果然是您,燃灯前辈?!”
这一声低呼,惊扰心神,燃灯一口心气散开,身子一晃,便是又重新坐回了床铺上,这起身的动作就仿佛耗尽了他一身的根基和力气,跪坐于床铺之上,大口喘息,曾经行走于山海人间,晒太阳而有些发黑的面庞此刻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冷汗。
“是观音,还有……呵……,是无惑道友吗?”
燃灯认出来了来者,警惕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双手合十,道:
“是你们救了我?”
观世音回答:“不是我,是……”
齐无惑没有接话,只是出现在燃灯身旁,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僧人的肩膀上,一股醇厚的炁涌入了燃灯的体内,迅速没入他的身躯之中,为其温养身体,齐无惑道:“燃灯大师,你的根基损伤严重,现在先不要勉强自己,好好休养才是。”
“咳咳……贫僧无妨,但是烂陀寺,烂陀寺有问题!”
燃灯伸出手抓住了齐无惑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用力,道:
“你们立刻,立刻去西天佛国寻找佛陀出面,将烂陀寺镇压,里面那些菩萨全部都走入了邪道,修行的时候越发偏激,咳咳,烂陀寺里面有三千七百六十四人被困,要把他们救出来。”
齐无惑沉默下来。
观世音神色隐隐痛苦。
燃灯似乎明白了什么,呢喃道:“佛陀,也有问题吗?”
齐无惑回答道:“烂陀寺的行为,是为了图谋人间的气运;而其诸多举动,都是在诸佛默许之下的,甚至于在我那道友出面的时候,有一尊佛为了救烂陀寺的诸多邪行菩萨,隔空出手,和我交锋了一招。”
诸佛默许。
佛陀出手庇佑。
燃灯神色痛苦复杂,双目失神,隐隐空洞,道:“烂陀寺,现在呢?”
齐无惑道:“被贫道一位朋友踏破了。”
“里面的百姓皆已救出来。”
听到了这句话,燃灯眼底重新燃烧起来了一丝光来,有期望神色,甚至于是恳求的神色,身躯前趋,轻声询问道:“百姓,还有多少?”
齐无惑道:“七百余人。”
“七百余人……”
这个数字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一样刺入了燃灯的心口,让他的身子晃了晃,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拉着齐无惑袖袍的手掌一下松开来,而后坠下,神色苍白,本来笔直的脊背一下子塌下去,旋即闭着眼睛,眼角流出眼泪,呢喃道:
“竟然如此,怎么会如此?”
齐无惑能够自眼前僧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浓郁的悲伤,燃灯本身的根基就因为折磨而破碎,此刻情绪极度悲伤之下,心神都有些散乱了,元气混乱,道人单手按着他肩膀,道:“燃灯大师,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是在询问,也是希望燃灯能够转移思绪。
僧人双目闭住,回答道:“妖界之别后,贫僧短暂回到了佛国,而后又察觉到了佛国内部在我离开的千年间,似乎逐渐兴盛一种偏激执着的修行法门,我担忧这样的修行会让他们逐渐走偏,故而一路探查……”
伴随着燃灯的讲述,齐无惑和观世音仿佛看到了他的经历,看到他发现端倪,逐渐顺藤摸瓜地追寻,最终发现了烂陀寺的时候,却发现一路前行时候帮助自己,同修八千年的朋友也已坠入了这等邪道之中。
在燃灯奋不顾身,渴望救出那些百姓的时候,却也代表着自己也深入了绝境。
而后被一个绝对信任的道友背叛,被以一污浊法器直接钉穿了后背。
最终燃灯一番挣扎,因为妖国之伤势未曾痊愈而被击败;烂陀寺一众修佛者擒下了燃灯,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燃灯毕竟是跟脚非凡,不管杀了还是放了,都会惹来诸多后患。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寻找来一十三根透骨血钉,钉穿了燃灯体内的法脉,废了他的根基。
而后将他也做【肉身佛】!
封入了整个烂陀寺最大最威严和雍容的佛像之中,以胎藏界曼陀罗大封印的核心将燃灯那强烈的佛门气息压制住,若非是这僧人心中还有执着,要去通知外界,救出这里百姓的话,早已经寂灭了。
而今知道了烂陀寺背后是佛陀,知道了百姓之死,燃灯一时间心神黯淡,他的根基本就破碎,原本靠着强大念头还能收摄住,而今却因心丧若死,诸气脉乱流逸散,无数佛光自其周身散出。
观世音神色焦急,道:琇書網
“燃灯前辈,您先定住心神,否则的话,你的一身修为会……”
燃灯却不曾收敛自身逸散的气机,只任由这气息散尽,道:“观世音,你年幼入佛门,我曾经看着伱踏入佛国,你修持佛法,是为了什么?”
修持佛法,是为了什么?
为广大佛法?
还是为普渡苍生?
观世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燃灯盘膝而坐,施大无畏印,施与愿印,慈悲温和,轻声道:
“佛祖在消散之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修行的终点在哪里?】”
“我苦苦冥思了一十八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而等到我从思考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寂灭涅槃了,我不曾回答他,也不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我修佛,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我本来想,等到我走到他一样的境界,就一定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面,我修尽了一十七脉的佛法,却仍旧不曾走到他的身边。”
观世音见他元炁逸散,性灵之光黯淡,急急安慰道:
“佛法无边,继续修持下去,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答案?或许吧……”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燃灯道:“现在我却明白了,一十七脉诸佛都会默许烂陀寺的行为。”
“或许并非全部默许,可至少另外一部分不曾反对,这样的修行,本身就已经偏离了佛的法,我修持他们这一十七脉佛法,又怎么会走到他的身边,回答他的问题呢?”
这花费一万七千年修行一十七脉佛法又自废了一十七脉根基的老僧叹息。
似乎放下了拿了许久的重物,因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解脱感。
他道:
“我,不修佛了!
不修佛了!
这四个字里面,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决然,观世音和齐无惑都感受到了其中的愤慨和决意,所以知道,自己不能够再安慰他,只能看着这位传说陪伴过最初之佛的僧人根基散尽,如同一盏灯要熄灭。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窗台那边冒出来。
生得粉雕玉琢,嘴巴里面咬着裹了糖浆的山楂,大口咀嚼着。
买回糖葫芦的小药灵刚刚回来,听到了那一句话。
他不像是齐无惑,不像是观世音,不如他们见到的多,不如他们看得清。
所以心无半点的尘埃,只是单纯笑起来,道:
“不修佛了?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我们不修佛,我们——”
“修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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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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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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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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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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