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令年纪大些,他对更早些时候的事印象更为深刻,登时脱口而出:“名震一时的骁骑窦如云窦少将?”
窦建宏掀了掀眼皮:“……什么少将军?如今老了。不过竟还有人记得,可见我当年也不算白浪费了功夫。”
刘县令大惊失色:“可你不该早就死了吗?当年军中疫病,死了不少人!”
邱司马脑子灵活些,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必然有隐秘。他连忙拉了刘县令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有时候知道太多,那可真不是好事。
好在刘县令被贬谪到此地后,经受了不少现实的毒打,被拉一下就知趣闭嘴了。
“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就这样杀了你倒有些可惜。”薛清茵缓缓道。
她嘴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是有些后怕。
若真刀真枪地上去,要对付这人恐怕还真会搭上两个玄甲卫。那可真是不值当!
而且说到底,还算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真是血亏!
窦建宏,不,窦如云抬头看了看薛清茵,有些惊讶。
这人的原名还挺温柔,似女名,而不似男名。
牵涉到叛出军队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后头改了名却都不肯改姓,其性情何等执拗硬气可见一斑。
“王妃!”袁护卫突地想起来,“跟着他来的那几个人也是奸细吗?他们已经追宣王殿下去了,恐怕要谋害殿下……”
袁护卫说着便着急了:“我等立刻派人去追!”
窦如云觉得不对劲:“你既识破了我,为何还放他们去追宣王?”
薛清茵抬手先制止了袁护卫的动作,而后才不急不忙地道:“自是因为宣王见了他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处置……”
“那张护身符!”窦如云敏锐地抓到了关键。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我查看过了,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并不是你当场写下的。而且上面也的确都是道家符文。我想不通……你还能在里面藏下什么消息?”
其余人也没那么焦急了,他们统统都竖起耳朵,也满心好奇。
“你懂什么?那是我与殿下夫妻间的秘密。”
“……”
薛清茵心道我可没骗你们,那的确是秘密。难以启齿的求子符的秘密!
这下可把窦如云难受坏了。
就剩这个他没弄明白为什么了……
薛清茵轻声道:“你妻儿当真是死于兵祸?”
窦如云沉着脸没说话。
薛清茵道:“我没想到胡乱问几句,正好问到了你的痛处,于是在这样的事上,你连撒谎也不愿意。”
窦如云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以为自己演得极好,假身份天衣无缝。但你早忘了为人臣子,做位卑者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若换做旁人,在听见我东拉西扯问这些话的时候,便急着先派人回去向皇帝复命了。哪有功夫在此时闲话?你不着急是因为……我是你的目标。既然目标在手,自然不急了。”薛清茵缓缓道。Χiυmъ.cοΜ
窦如云面色稍稍缓和些,沉声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如今想来,当时赐座给他,也是为了减缓他突然出手。
毕竟一个人坐下和站着,出手的快慢是有区别的。
邱司马等人也从震撼之中缓缓回神,心道他们也心服口服。
宣王妃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王妃要如何处置我,便处置吧。”窦如云紧跟着道。
他心里这会儿已经不容乐观上了。
他觉得宣王妃重提妻儿一事,恐怕是想要挖他妻儿的坟茔,这样才算是对他更大的惩罚……
“关起来,自是要留着慢慢折磨。孟族的情况,我还指望从窦校尉口中问清楚呢。”薛清茵笑了笑。
窦如云听见这句话,反而松了口气。
这时弄夏带着刘夫人出来了。
刘夫人一看竟然来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人被捆上了?她顿时瞪大了眼:“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刘县令连忙走上去,不等他开口说话,薛清茵先扭头笑盈盈道:“刘夫人亲手做的核桃饼,真是好吃极了。”
“窦校尉说是不是?”薛清茵看向窦如云。
窦如云:“……”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不错。”
“下次莫要多疑了。”薛清茵告诉他。
窦如云:“……”
宣王妃只是露出了笑容,做了点莫名其妙的举动,就勾得他怀疑自己被下毒了。
的确……越是多疑之人,反而越是容易跳入她的陷阱。
她挖的坑,就是给别有用心的人准备的。
刘夫人听完这段对话更茫然了。
她的饼怎么还给贼人吃了?
怎么连贼人都夸不错?
“好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烦请刘夫人明日也做些新鲜点心来。”
“好。”刘夫人笑了。
院中气氛都变得宁静温馨了许多。
转眼众人便都告退了。
薛清茵叫玄甲卫拎上窦如云,到了室内。
窦如云忍不住道:“我以为王妃是要将我下大狱……”
“这里哪有大狱给你下?”薛清茵坐下来,淡淡道:“若非是被邱司马识破了,还率州兵找了过来,我本不想这样快戳破你的。”
窦如云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些:“宣王妃这是何意?”
“你们为何与孟族联合?是想为章太子报仇吗?”薛清茵直接了当地问。
窦如云瞳孔骤然放大,浑身肌肉紧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如今留在屋中的都是自己人,窦校尉还要装下去?”薛清茵掀了掀眼皮。
她明明生得娇美,说起话也是慢吞吞的,还带着点年轻女子的清脆。
却偏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
窦如云环视一圈儿,嗤笑道:“自己人?这不该是宣王的人吗?”
薛清茵理直气壮:“宣王的人自然也是我的人!有何不妥?”
窦如云:“……”“宣王知道你这样想吗?”
“他知道,他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还有问题吗?”
窦如云噎了噎,心道宣王还真是个情种啊?
他还当是装出来的呢。
毕竟体内流着当今圣上的血液,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容我先问王妃,你与章太子是何关系?”窦如云冷声反问。
薛清茵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窦如云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猜测。
薛清茵紧跟着又淡淡道:“你想想,我为何方才不在门外问你?”
为何?
因为方才外头站着兴州官吏……
他们虽然在偏远之地任职,但说到底也都是天子的臣子。
这便是当时为何宣王妃突然摘下虎符,握在掌中的原因吗?
她愿意让他看见,却不愿意让兴州官吏看见……
窦如云心头涌起的猜测顿时更疯狂了。
“你……”
“你再想想,拿下你之后,我为何没有命人砍你双腿,先免了你以后逃跑?”
窦如云:“……”砍双腿。
不愧是宣王的妻子。
这般残酷之事,也说得轻描淡写。
但为何她没有做呢?
窦如云压低了声音,望着薛清茵的目光颤抖,激动,夹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你,你与章太子,究竟……”
若是干子旭在此,便会发觉这般情状和自己当时很是相似嘛。
“不,不,你不必告诉我了。隔墙有耳。我放在心底便好,放在心底便好。”窦如云压下了满腔的激动。
毕竟是做过少年将军的人,心态胜过干子旭太多。
“你若能拿出更多佐证,我愿信你,今日过后,自为你鞍前马后。处置孟族之事也不在话下。”窦如云道。
薛清茵心道,真得亏太子妃交给她的东西……
她熟门熟路地拿出那些信,只从中抽出两封来。
“你看看,这字迹你认得吗?”薛清茵摊开在他眼前。
窦如云将目光落上去,顿时如遭雷击。
他呆滞半晌,七尺男儿却是流下了眼泪:“是,是,我认得!我死也认得!字认得,落款印章也认得!没有错……”
薛清茵点头:“好,看过便好了。”
她说罢,将信纸折叠,收好并锁住。
窦如云的目光便紧紧环绕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将她的模样都深深印入脑海。
他双唇微颤,嗫喏道:“与孟族勾结的缘由,正是王妃想的那样。”
薛清茵不快地道:“我听闻孟族人有喜好剥皮挖骨祭祀的传统……”
“是……”
“那你们可曾想过,他们攻入益州,益州百姓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不,不!我们有人会盯着孟族,不会允许他们在益州大开杀戒的。”
“但你们引入异族是事实。你们难道没想过吗?将人引进来容易,要驱出去可就难了。”
“我们只想着,只要皇帝不再是当今这个,换成谁不行呢?便是孟族人也行啊……”
“然后将他们的奴隶制推行至梁朝上下吗?从此后,百姓们的日子将会是何等的水深火热?”薛清茵怒斥道。
窦如云苦笑一声:“不然又该如何呢?王妃可知当今陛下的厉害?他并非是什么温和的守成之君。他上过战场!他率兵打过数场仗!他会用兵,也会驭臣!他人人皆可利用,他没有温情,没有软肋!”
“对付这样的人,寻常的手段又怎能实现?只有比他更凶残的,更勇猛的人……方才能将他从位置上拽拉下来,方才能将他送入地府阴司接受审判!”窦如云越说面色越青。
“而孟族人,便是更凶残勇猛的人物……他们政权集中更甚梁朝,因信仰使他们的士兵不畏生死,因奴隶制度,使他们有源源不断可用的民夫为征战献出血肉。”他道。
薛清茵听得面色也有些难看。
这么难缠的对手……最终却要和宣王对上了……
原著中对这段没什么描写。
只写宣王得胜还朝,手中权力更大,招致魏王妒忌,兄弟之间更水火不容,贺松宁在其中借机动作,为自己筹谋了更多。
可现在看看呢……
宣王手底下会死多少人?益州会死多少人?
他们这些本该都是章太子自家人的人,最终却在这样的对决之中死去……
太残忍了!也太令人愤怒了!
“我会放你回孟族。”薛清茵抿了下唇,脸色难看地道。
“什么?”窦如云摇摇头,道:“不,我要留在王妃身边。”
之前他也是这样说,但这回的心情却是全然不同的。
薛清茵瞪了他一眼:“我要你去孟族做内应!”
“这……先与孟族有盟誓在先,眼下反悔,恐怕非君子所为。不如我直接找到章太子旧部,联合众人告知孟族,要他们回到自己的高原上去,他们若要祸害百姓,我们第一个与他们抗争到底……”
薛清茵:“你觉得有用吗?你要做君子,他们愿意做吗?”
窦如云拧眉思忖片刻,道:“我愿听王妃差遣。”
“我跟你回去。”薛清茵蓦地道。
窦如云差点跳起来:“这更不行!”
另一厢。
窦如云手底下那几个下属,自然不会去向皇帝禀报什么消息。
他们全都朝着宣王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终于,在日头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们追上了!
“我们奉命前来,一则传递陛下的命令,二则将宣王妃托付我们带来的护身符,亲自转交给宣王殿下!”他们不卑不亢道。
士兵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还是先去通报了。
倒也顺利,他们很快便被带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只微微一垂眸,问:“王妃托你们传递了什么东西来?”
这几人对视一眼,心道宣王一听是宣王妃送了东西来,也不多作核查了。
还真是要多谢那宣王妃啊……
窦将军那里应该也是一切顺利吧?
“回殿下的话,是一道护身符。”其中一人一边答话,一边双手奉上那张单薄的符纸。
方成冢在一旁见状,皱眉上前,便要拦下他:“交给我就是!”
“不用,让他上前来。”宣王扫过他手中符纸,有些眼熟……
方成冢只好放他过去。
那人高高兴兴地来到宣王跟前,看着宣王抽走那张符纸。
若能得到宣王信任,就此安插下来……之后的大战还须愁吗?
此次的任务也没想象中那样困难。他心道。
而宣王在看清楚符纸上的道家文字之后,眉心微微沉了沉。
求子符。
还是上回那一张。
当然不是茵茵又想要孩子了……
已经给过一次的东西,又送来一次,还继续说成是“护身符”。
宣王小心翼翼地叠起那张符,抬头道:“奸细入营,全部拿下。”
那几人心头一沉。
怎么会这样?
才不过一个照面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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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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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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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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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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