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桃芽儿给许仙介绍了不少关于浩然城的风俗人情。
譬如那条直通山顶书院的大路,被浩然城称之为‘登科路’,为的是求个好兆头,能让踏上这条路的读书人都能考出功名。
“之前有人说,女人走那条大路会晦气,所以那条路向来只有读书的男人才能走。”
许仙微微叹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除了登科路之外,还有许多求好兆头的地方,比如每个巷子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多是和读书有关。
到了山上,那处泉眼旁边围拢了不少人,熙熙攘攘。
桃芽儿看着许仙,“许先生,你若是想去别的地方,就把水桶给我,我帮你取水,等你回来之后再拎回去。”
还没等许仙做出反应,桃芽儿就把水桶抢了过去,也不说话,就仰头笑看着许仙。
许仙只好点了点头,“正好想去静海书院看一下,那我先去。”
他打算回头给桃芽儿买一些点心作为报酬。
在这座小天地里,女人家的地位要远比大晋朝廷还要低下,没机会读书认字,只能从事着一些缝缝补补的家务事,再加之此地的男人在三十之前,多数都一心扑在读书科举一事上,家中开销实则都需要女人来。
桃芽儿还好,现在还没到成婚的年纪,但也就在眼前了。
许仙把水桶交给桃芽儿,朝着静海书院走去。
泉眼就在书院旁边,有书院专人看管。
许仙走到书院内部,一阵齐刷刷的读书声便传入耳中。
书院内部,陈设简单,只有几栋修建得特别宽敞的屋子,每个屋子大概能容纳百多人,青石垒砌,上面覆着茅草遮风挡雨。
齐刷刷的读书声,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许仙走近,站在窗户前看向里面。
屋子里面一排排凳子,一位位年轻人站在原地,手里捧着书籍,正在摇头晃脑的背诵。
前面一位身着麻布衫的中年读书人,手里拿着戒尺,来回巡视着,遇到有出神或是背错的年轻人,他便会用戒尺让对方清醒一下。
这种读书的场景,许仙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晋的读书讲课,与其有着本质的差别,丹崖书院授课先生也有戒尺,但绝不会轻易打下去,‘引以为戒’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丹崖书院的授课先生,会剖析书本,追本溯源,旨在打开思路,让学生触类旁通。
大晋虽说女子不能读书走仕途,可实际上这层束缚已经宽泛了许多,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只是不让女子做到五品之上的官职,大晋的学堂书院,还是有不少女夫子,比如小师姐曹画扇这类。
许仙站在窗户外小半时辰,其中的授课先生只是督促着年轻人背书,除此之外,并不会讲解太多。
实则这也印证了许仙对于这方小天地科举考试的猜测。
屋子里的授课先生抬手喊停,随后便取出戒尺和书本,抽查背诵得如何。
许仙看到这里,便觉得无聊。
学子神情凝重且压抑,彼此之间如同行尸走肉,气氛更是显得很诡异。
学堂的墙壁上,以馆阁体大大的写着四个极为刺眼的字:
天道酬勤。
许仙心中莫名一阵发寒,正欲转身离去之际,一位年轻人被从其中赶了出来。
年纪不大,和许仙大致相仿。
年轻人捂着掌心,眼神痛苦不堪,显然被戒尺打得不轻。
他蹲在门外,嘴里依旧碎碎念着刚才没背下来的文章,一边扯着头发,神情痛苦至极。
他从怀中取出水囊,倒了一些清水,抹在脸上,甩了甩脑袋,又重新咬牙振奋起来。
片刻之后,授课先生绷着脸,站在远处冷眼看着对方。
“科举考试就在眼前,现在还背不下来,科举考试也没必要去参加了,即便参加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年年考年年如此,不如现在退学,回家娶妻生子算了,也不会在书院里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
年轻人愣了一下,深埋起头,沉默不语。
授课先生继续道,“赵禄,你得明白,多数人都不是宋命那种天赋异禀的,生下来的时候老天爷没赏给你饭吃,你就得靠着自己的勤奋去把饭碗抢回来。宋命一个时辰能学会的东西,你难道就不能私下里用三个时辰五个时辰,甚至一天去学会?”
“吃饭、如厕,甚至夜晚躺在床上没入睡的时候,都可以挤出来背书,老夫就不信,你若是能做到这般,还能比那宋命差太多!说一千道一万,之所以现在这样,还是因为你不够用功,玩心太重!”
年轻人抽泣了两声。
授课先生满眼鄙夷。
他话锋一转,淡淡道,“老夫在静海书院教书这么多年,大半个浩然城的人几乎都是老夫手底下的学生,这么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天赋好不好,老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赵禄,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老夫就觉得你并非是那种天生愚笨之人,甚至你的读书天赋还要远在多数人之上,只是你一直都没有沉下心来背书而已,若能沉下心来,三十岁之前,未必没机会争一争那圣人头衔!”
赵禄抬起头来,眼神通红。
“先生,是真的吗?”
老先生淡淡嗯了一声。
他指了指背后墙壁上的几个大字,大声质问道,“看没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
赵禄缓缓道,“是天道酬勤……”
老先生道,“没错,只要心中有这几个字时刻提醒你,日后必成大器。”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赶紧回去,你可知道你刚才,浪费了众人多少时间?若日后还是这样,便送你去惩戒堂待一两日!”
听到‘惩戒堂’三个字,赵禄神情明显变了变,多是畏惧后怕,他低头重新走了回去。
授课老先生回去之前,看了一眼许仙,眼神有些凌厉且怪异。
转过身去,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世道啊,什么风气都开始出现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连学都不上。”
许仙苦笑一声,他耳朵灵光,自然能听到授课老先生说的话,也听得出来,对方说的是自己。
他实则很想问这位老先生一句话,
治学是为了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考取功名,那还不如不学。
老先生回到课堂,经历之前赵禄的事情,屋里的读书声也逐渐变得杂乱无序起来。
老先生重重拍打桌子,大声呵斥起来,
“老夫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你们这一批学生,是老夫见过最差的一批!”
先是寂寂无声,紧接着背书的声音愈发洪亮起来。
——————————
许仙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陆陆续续逛了好久,静海书院按照年纪将学生分在了几个学堂里。
从十岁到了接近三十岁,年纪稍小的那些,有授业先生教认字,再稍大一些,则是要去背诵文章,由易而难,无一例外,都是董摇光自己亲手写的狗屁文章。
即便那些文章实在是难以入目,但在这方小天地之中,人们还是将其奉为圭臬。
闲逛了一圈下来,许仙这才得知,静海书院之所以能成为浩然城最富有名气的书院,实则并没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最重要的则是静海书院管理严苛,仅此而已。
在静海书院深处,有着几尊塑像,许仙听人说,这些塑像都是从静海书院走出博得‘圣人’头衔的前辈。
塑像栩栩如生,看得出来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每一尊下方,都刻画几个字,许仙都认真看了看,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一个上面写着‘上下求索’还有写着‘仰望天道’,这两个算是印象比较深刻。
在他准备离去之际,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站住,哪个学堂的?”
许仙微微蹙眉,站住脚步。
回头望去,便是见到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一千两后朝着这边走来。
不同于别的年轻人,这三人手中都拿着戒尺,神情严肃。
“先生授课时间,不允许随意走动!”
“你是不是想去惩戒堂了?!”
惩戒堂?
许仙想了想,随即也就大概想明白了。
惩戒堂,顾名思义也能猜测出是什么地方,之前那位授课老先生恫吓赵禄,说的便是将其送入惩戒堂。
大概是个专门针对不听话学子的地方。
许仙笑了笑,如实道,“实则我并非是静海书院的学子。”
“不是静海书院,难不成是下面几座学院前来偷师的?”
许仙微微摇头,“从莲花城而来,打算入浩然城的书院,一直没想好要入哪一座书院,所以才来走走看看。”
许仙说的半真半假。
几人闻言,神情缓和了不少。
其中一位少年指了指许仙背后,“那是什么东西?笔?”
“这?”
许仙指了指后背处。
对方点了点头。
“这是剑。”
“有何用处?”
许仙想到这里,有些犯难了。
剑,在这处小天地之中还不曾出现过,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
杀人,想必这群人根本想都不会想。
许仙换了个折中的说辞解释,“一种防身之物。”
“防身?”
对面三人闻言,满腹疑惑起来。
突然笑了起来,“在浩然城,根本不需要防身,难不成你们莲花城已经乱成了这幅田地,出门需要带着东西防身?”
许仙笑了笑,没有解释。
三人终究是年轻人,架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许仙能不能取出这柄‘剑’来,让他们看一看防身之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仙微微摇头,“还是不看得好。”
小天地之中既然暂时还没有,那就不要出现得好。
许仙本想去静海书院的惩戒堂一探究竟。
可对方告知他,那处地方别说是外人了,即便是书院内的弟子,只要不是犯了大错的,也不让靠近。
总之,那个地方极为悚然和残酷,但也是为了让书院学子认真学习才设立的。
“不过有一点,从惩戒堂走出来的学生,回去之后都安安分分背书,谁都不想再进去第二趟。”
许仙好奇道,“里面到底用了什么手腕,能让不服管的学生进去一次就发愤读书?”
对方神神秘秘,低声道,“这也只是我从别出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里面用的办法,尽是一些折磨人的手法,什么头悬梁,锥刺股……最轻的,也是面壁思过。”
许仙恍然,实则和自己想得差不多。
只不过,静海书院终究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太残酷的刑罚还谈不上,但仅仅是上面说的那几种,已经足够悚然了。
静海书院许仙已没什么兴趣,仅仅从一座静海书院,他就能管中窥豹看得出来这片小天地之中绝大多数的书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总之,和他最初的想法,有很大的落差。
他走出书院,本想着去看看一下浩然城的那位读书的少年奇才宋命。
可到了宋命家的巷口处,这才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想必,这些都是从其他四座城中而来,意图拉拢宋命的读书人。
想见识这位少年奇才,看来只能日后了。
——————————
许仙走回到了泉眼处。
人群散了大半,稀稀落落。
他环视了一周,没有见到桃芽儿的影子,连自己的木桶也不见了。
许仙微微叹气,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大步朝着山脚下走去。
到了山腰处自家巷口外,许仙便见到了那位和桃芽儿同行的少女。
少女站在巷口处,面前摆放着两只盛满水的木桶,正在等着桃芽儿。
见到许仙之后,少女红着脸,埋下头去,低声道,“桃芽儿说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她先把水送回家,然后再帮许先生你的也送回去。”
许仙不禁有些愧意。
“实在是麻烦了。”
那少女摇了摇头,腼腆道,“许先生,这都是桃芽儿做的,她为了给许先生搬水,来回跑了两趟。”
就在这个时候,桃芽儿气喘吁吁从巷子口跑了出来,见到许仙,她神情也有几分惊讶。
“许先生,怎么这么早就下山了?”
许仙微微一笑,“书院里没什么值得看的,进去走走看看,也就出来了。”
桃芽儿道,“可能书院在许先生眼中确实没什么值得看的,不过像我们女人家是不能进书院和书店的,但凡和读书沾点关系的地方,都不能去的。”xǐυmь.℃òm
她抬起头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在书院里面待好久,所以就自作主张把水搬了下来。”
许仙摇头,拎着水桶,对着桃芽儿道谢。
少女本想着抢先一步拎起水桶,但没有落成,“许先生还是让我来吧,读书人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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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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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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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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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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