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雨,骤然变成瓢泼大雨。
簪花巷赵家的高大墙头上,挎剑少女赵素贞隔空远眺,眼神之中泛起几分讶色。
说实话,许仙的反应大大出乎了赵素贞的预料。
那位浓眉少年什么身份,赵素贞大抵能猜测出几分,仅从对方腰悬虎符这一点,便能猜测出七七八八,大晋王朝王子王孙数十人,能在边疆小有功勋的也就那三位最被看好的皇子,但都还没到能配得上虎符的高度,所以赵素贞只能从玉宫、北唐和青雀三大王朝查起,北唐第一个被排除掉,因为北唐皇帝膝下最出类拔萃声名显赫的子嗣是个女儿,青雀王朝情况和大晋相差无几,至今还没有立太子的意向,况且青雀王朝的推崇儒道,重文抑武,连带皇子都满是读书人。
显而易见,被许仙刀抵在脖子上的这位,极有可能便是玉宫王朝的那位太子。
一介草民,敢以刀架在一朝太子的脖子上,哪怕这位太子并非是本朝太子,也足够称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许仙的这个举动,换个更贴切的说法,就是在‘蝼蚁弑神’!
少女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内心更为期待的,反而是许仙如何收场。
赵素贞这几日都闭门不出,不是没有原因,她肉眼可见的感受到小镇逐渐变得热闹起来,那位身披蟒龙的大晋王朝三皇子沈重器,在昨日离开魏家之后,随后就登门拜访了他赵家,虽说沈重器意在谈买卖,实则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极为谦逊的态度,让赵家老爷子对其徒增不少的好感,赵素贞还记得沈重器离去之后,爷爷赵合拳送了一句‘气象不凡,必成大器’的评价。
隔壁赵家的墙头上,魏杯和魏莒的身形悄无声息的出现。
赵素贞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犹豫要不要转身离去。
魏莒见到赵素贞正在看向自己,笑着打招呼,“赵姐姐?”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然后她头也不回的坠下墙头,身形消失不见。
魏莒叹了口气,心情不佳。
魏杯蹲在墙头上,呵呵笑了起来,“哪有你这么追女人的。”
魏莒白了一眼,“老祖宗有什么妙招?给我传传经验呗?”
魏杯道,“别的不说,你祖宗我在修为上兴许算不上顶流,但在风花雪月一事上,在整座西凤麟州绝对算得上首屈一指!”
“西凤麟州的那些女修士,听了我魏杯的名字,指定都得脸红,跟见到大剑仙儿一样一个劲儿追在我屁股后面……”
魏莒打住,“追屁股后面砍你吗?”
魏杯送了他一个‘滚’字。
继续道,“知道你老祖宗我在西凤麟州人送什么绰号吗?”
魏莒故作惊讶,“金枪不倒?”
然后脑瓜子挨了一巴掌。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魏莒狂翻白眼。
魏杯纠正道,“是三下出水。”
魏莒:“……”
魏杯嘿嘿笑了起来,自顾说道,“这个绰号说来可就话长了,想当年那位从南瞻部洲远游至西凤麟州的佛门女菩萨,就是被你老祖宗给她屁股蛋子踹了三脚,然后就对我魏杯念念不忘,至今她还在四处打听我的踪迹,想来是对当年那三脚的感觉念念不忘啊……”
魏莒及时打住,这个老祖宗魏杯根本没一点儿祖宗该有的样子。昨天晚上,他还特意将魏弗叫去自己的房间‘促膝长谈’,魏家上下本以为魏杯要传授什么了不得的心经秘籍,谁知道魏弗走出房间门的时候,一脸愁云惨淡和无可奈何。
在魏莒的几番追问之后,这才得知,老祖宗魏杯是找魏弗打听镇子上有没有勾栏青楼,里面有没有什么国色天香又风华正茂的姑娘,有没有让人心心念念流连忘返的狐媚娘子之类的。
年过花甲,早就腰力不行的魏弗已经十几年不曾去过那种场所,哪里知道有没有什么花魁青伶……
魏莒闻言,干笑两声,“老祖宗真是雅兴啊,要照您这个能耐,想必魏家早在西凤麟州开枝散叶扎稳根基了吧?”
魏杯摇头,一本正经道,“多情不留情,这才是精髓。”
魏莒一脸生无可恋。
魏杯喃喃自语,由衷道,“赵家那丫头身段好,长相也不算多差,若是学会打扮,未尝不是个国色天香的祸水。”
魏莒点了点头,“老祖宗好眼力。”
话锋一转,魏杯下了道,“你有空仔细看看她那双大腿,啧啧啧,修长又结实,一般练剑的女人腿都长得可以,缠在身上,那可比老树盘根还稳……别的不说,中土祖剑洲的那些个女剑修,可真是能缠死人,想来玉鼎洲的女剑修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魏莒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老祖宗,话虽是这样说的,可赵素贞是你孙子辈的后人一眼就相中的女人,她日后可是咱魏家的儿媳妇,常言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魏杯没有回应。
魏莒愣了一下,转头看去的时候,这才蓦然发现刚才还蹲在墙头上的魏杯,身形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察觉到远处投来杀人眼神的魏莒猛地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赵家院子里的少女去而复返,她拔出腰间的剑,羞愤交加,怒气冲冲的瞪着魏莒。
“姓魏的,你想死是不是!”
————————
簪花巷外,
魏赵两家墙头上的插科打诨,并不能影响到此刻巷子外的紧张气氛。
许仙一只手死死握着柴刀柄,另一只手压住刀背,刀背嵌入掌心肉中,早已经血肉模糊。
他生生将面前的浓眉少年强压着低头,后者膝盖弯曲,下一刻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不过,浓眉少年赵胄身为天潢贵胄,骨子里心高气傲,自然不认为自己能被一个泥腿子压住,且强压着跪下的道理!
他苦苦支撑着,试图以三境涅槃的修为将自己从禁锢的泥淖之中脱身出来,且心湖之中还在不断呼唤着玉宫朝护道之人陆乌衣前来驰援。
平心而论,浓眉少年自觉因为一个泥腿子的袭杀而让陆乌衣大动干戈降临真身,实在是有些跌份儿,但此时此刻不同以往,显然背后有人在操纵着一切,且眼前这个叫许仙的少年,是铁了心不计后果要杀自己!
赵胄能明显看到,从自己脖颈上滴落的鲜血,已经开始连成一条粘稠的红色细线,柴刀正贴着血肉,触碰到他脖子的骨头。
某一个时刻,
许仙手中的柴刀,突然浮现出一道细密的裂痕,而后炸碎!
束缚住赵胄的那股威压气息,在瞬间得以缓解。
赵胄猛地起身,便是要拔出腰间的狭刀,给泥腿子一个了断!
只不过,许仙的反应明显要快上不少,在柴刀崩碎的那一刻,许仙一拳打在赵胄的下巴上,趁着对方恍惚之际,双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猛地下压,与此同时抬起膝盖,重重的撞在对方的面颊上。
浓眉少年跌退几步,面上血肉模糊。
————————
魏家院子里,
魏杯身形一闪,便是出现在了那栋破旧的古宅里。
宅子依旧保持着他离家时的原貌,只不过几百年的沧桑,让其中的家具早已经朽烂,如今的一切,大多是魏家按照当初的样式重新请木匠打造的,不过都难寻当年的味道,比如,魏杯年少铸身时候,经历过诸多惨痛折磨,在桌子上刻下了一句‘铸身当真生不如死’这样一句话,如今却难寻踪迹。
整座宅子,大抵唯有木窗外的滴水瓦檐是当年的旧物。
魏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插手一下簪花巷外的那两个少年之间的生死厮杀。
原因只有一个,结善缘于玉宫王朝。
平心而论,一个镇子上土生土长的泥腿子,还没有值得他魏杯高看一眼的资格。
换句话说,他魏杯看向许仙的眼神,亦如赵胄看许仙时候的眼神一样,如同俯视蝼蚁,哪怕他魏杯也是小镇生的人,和许仙算是半个老乡,甚至魏杯年轻时候认识过许家的祖辈。
他推测,许仙之所以成为那个被‘借刀杀人’的刀,也不过是因为藏于暗中的那人并不在乎这个泥腿子的死活。
当然,魏杯也心存立威的想法,好歹他是镇子上土生土长的人,算是这里的半个‘话事人’,想在镇子上搞点手脚,也得经过他颔首许可才是。
他只是轻轻搓了搓手。
于是,
巷口外的青衣少年手中柴刀顷刻之间崩碎,连带着束缚住赵胄的那股莫名威压也缓解了不少。
紧接着,魏杯以心湖传音,郑重提醒那位藏于暗中的‘始作俑者’。
“在我魏杯的家乡,也敢如此不择手段的借刀杀人?”
很快,
魏杯的心湖之中,便有了回应。
是一道分外模糊听不清男女和年纪的声音,显然对方在刻意遮掩。
“要你管?”
魏杯闻言,不怒反笑起来,“呵呵,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我魏杯管定了!”
玉宫朝太子赵胄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镇子上。
毕竟整座玉鼎洲唯有玉宫和兵家道统关系莫逆,大晋和道家祖庭走得很近,钦天监几乎清一色的道家天师,大晋当朝国师更是身着黄紫袍,地位被捧得几乎和天子并肩而行的高度,北唐和黑白书院走得很近,京城皇宫更是搬到了毗邻黑白书院的边疆处。
兵家在玉鼎洲本就式微,玉宫能以兵家为重,军伍之中多是兵家修士,本就殊为不易,况且,此前魏杯就察觉到了玉宫的兵家修士陆乌衣和那条护国老蛟被打压,碍于对方的实力,魏杯不曾出手,如今若是放任赵胄再死在自己眼前……只怕魏杯日后再想和玉宫结缘,就难上加难了。
魏杯轻轻弹动腰间的碧绿色长剑,无声无息,却传出一股颇有威慑力的气息。
那个藏头藏尾的家伙,显然来头不小。
不过,他魏杯也不是吃素的!
纵横西凤麟州这么多年,魏杯还不曾怕过谁!
就在魏杯有所动作之后,心湖之中,再次传来了声音。
“魏杯,你是打定主意想要助赵胄脱身是吗?不想得罪玉宫赵家,那你觉得能得罪得起我家吗?”琇書蛧
魏杯呵呵一笑,神情轻蔑。
他一瞬间,锁定了几个人选,这几个人之中最有可能便是那个藏头藏尾的家伙。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大晋王朝的沈家。
那个叫沈重器的皇子,是最有可能对赵胄痛下杀手之人!
魏杯冷笑起来,“笑话,我魏杯活这么大,还从未怕过任何人!”
“你且说来听听你家的来头到底有多大,是否能一口气吓死我魏杯,别的不说,玉鼎洲几个世俗王朝,哪一个我魏杯不是来去自如?若你姓沈,那可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只会让我活活笑死!”
那头,突然沉默了起来。
老宅子里,魏杯眯眼而笑,表情微有怪异,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许久之后,
心湖之中响起了那道声音。
很简单也很平静的一句话,只有寥寥三个字。
“我姓曹。”
许久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聚窟洲的那个曹。”
魏杯深吸一口气,随即面色逐渐浮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久久不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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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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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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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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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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