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胄牵着走出巷口的鼻涕虫叫马忍洲,‘忍’是他的字辈。
许仙对他有印象,不过马忍洲因为家世和年纪的原因,他很少出门玩,常年一个人蹲在门口玩泥巴,或者是去山里河里乱窜,形单影只,从不合群。虽说他的年纪和李六九相差无几,但和李六九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李六九曾和许仙私下里说过,他说马忍洲的性格怪还孤僻,经常玩不起就下死手。
马忍洲的爹,‘真’字辈,是个好吃懒做的酒鬼,常年赖在许仙家门外,喝酒喝的手指头会时不时颤抖,鼻头也发红,一整天几乎没个清醒的时候,他经常蹲在许仙家或者徐陆家的酒馆外,哪怕囊中羞涩,也得闻闻酒味。
他侃大山的时候会吹嘘,说马家的祖辈是玉鼎洲某个小国的名门望族,家里出过‘圣贤’,马姓祖上就被某朝皇帝赐下了‘通天谱’,辈分有什么‘训敖宁真、忍正神青’……他都如数家珍,说起这些来,马忍洲的爹总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
实际上众人心里都清楚,外面马家哪怕是神仙,都和镇子上的马家屁点关系都没有。
后来许仙也在商湖边上见到过马忍洲这个鼻涕虫,那个时候许仙就心里想着这样一个年纪不过才六七岁的孩子,得多大的胆子才敢跑来商湖玩,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家里甚至都不知道。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马忍洲家里似乎很不待见他是个带把儿的,有一次许仙便听到马忍洲那个从不梳妆打扮的娘亲拎着他的耳朵,扯起公鸭嗓子放声大骂,骂他是个带把儿的货色,娶媳妇儿还得花钱,不如个丫头,出嫁的时候,还能回点本钱,奇怪的是,无论怎么骂他,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极为懂事的为他娘亲捶背捏肩消气。
商湖那次,许仙本想亲自带着年纪尚小的对方下山,只不过被后者给拒绝了。
马忍洲那时候语气认真煞有介事的和许仙说过一句话,‘我见到一只锅盖那么大的老鼋驮着一本剑经,送到了我面前。’
那时候的许仙只是笑了笑,还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生怕他发烧烧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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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金丝纹路富贵衣服的赵胄和身边脏兮兮的小孩子形成一种格外鲜明的对比。
马家父母将赵胄误认为是哪个山上而来的神仙,在得到了金钱之后,又让赵胄将马忍洲带在身边,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至少在赵胄眼中看来,并非是什么托付,马家那对夫妻更像是好不容易甩掉了一个遭人嫌弃的包袱一样。
他分明能感受到身旁的稚童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那么几分崇拜和敬畏,不过对于这些细节,赵胄漠不关心。
他并非什么山上神仙,自身的境界被某种禁制死死的压制在三境,说白了尚未脱离肉体俗胎的范畴,会变老也会死……
他曾经私下里动用某种手腕探查过马忍洲的天赋,根骨不算多好,尚可。
赵胄本打算等出了镇子就随便丢给马忍洲些许钱财,让他自谋出路去,但不知为何,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准备将其带回玉宫朝,培养成为身边的死士,也算是‘死得其所’。
赵胄才走出镇水街,便远远的见到了那个青衫少年。
他放下马忍洲的手掌,而后单手压着刀,缓缓朝着许仙走去。
在他眼中,对面那个少年,就像是一个明知道自己会死却无力反抗的牲畜。
他步步逼近,闲庭信步。
直到了逼近到距离少年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赵胄嘴角扯了扯,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分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逐渐乱了节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赵胄抬起脚,按着刀柄的右手,手指猛地上挑,半截刀刃直接弹了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赵胄猛地抬头,视线投射到了许家酒馆的方向。
在酒馆门口,一位红裙少女正依在门框上,眼神如刀的望着自己这边。
对方,似乎就在等着自己出手。
赵胄微微蹙眉,任由刀刃重新滑落到鞘中,这才落脚,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低声呢喃道,“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这句话,不知说的是许仙还是在许仙背后的那位少女。
浓眉少年和许仙擦肩而过,背对着意味深长说道,“如果我想杀你,你随时都能死,只不过在我眼里只有值不值得这么一个选择。”琇書蛧
显然,许仙的性命在浓眉少年的眼中,还不足以为此得罪一个极有可能是出自于某个祖庭道场的红裙少女。
他曾误以为,站在酒馆门外的红裙少女便是玉鼎洲小孤山剑场的那位剑修天才少女。
但这个结论很快被他自己给否决了,因为此人根本不符合描述。
玉鼎洲小孤山剑场的那位剑修天才少女,更有传闻她是一位娘胎里就伴生一柄仙剑的先天剑胎。
而那位红裙少女,他虽然也看不清楚来历和境界,但显然对方并不具备剑修那种锐利杀伐的气质。
想到这里,浓眉少年不禁抬起头看着天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貌似并没有亲眼见到小孤山剑场的人出现过……
按理说,老蛟走江这种观道盛事,身为玉鼎洲三大道场之一的小孤山剑场没有缺席的道理。
浓眉少年甩了甩头,将这些无关的杂念尽数甩出去,观道一事,于他来说可有可无,毕竟既然打定主意要坐上玉宫王朝的龙椅,那么他身上那一道限制修为的禁制就一辈子破不开,除非某一天他退位,才有可能重新修道,但那都是后话,而且还得看三大道场是否点头。
所以他此行而来,首当其冲的目的,便是尽可能的将镇子上的宅子买下来,日后等这方天地重新浮现出真容,将会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益。
浓眉少年招了招手,冷漠道,“跟上。”
一脸平静的马忍洲跟了上去,当他走到许仙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抬起头直视着许仙的眼睛,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初我跟你说过,见到一只老鼋驮着剑经,是真事!”
许仙愕然。
如果这番话放在以前,他必然只会当做一个孩子在开玩笑,毕竟他许仙也得承认自己没什么见识,只不过是个山镇里卖酒谋生的泥腿子而已,可在这几日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不得不重新来审视一番马忍洲的这番话。
他不觉得一个玩笑话,能让一个少年执着这么久。
许仙笑道,“我信你。”
他喉咙滚动,欲言又止,本想再提醒一下马忍洲,这个叫赵胄身份不简单且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好让他多提防一下。
没成想,马忍洲咧嘴而笑,以一种颇为老成的眼神盯着许仙,冷笑道,“有些事情,我还没蠢到需要你来提醒。”
许仙哑口无言。
马忍洲错身而过,小跑着跟在赵胄身后,他想要拉着赵胄的衣袖,却被心情不佳的对方无情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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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缓缓走到照妖街李家外的时候,恰好遇到李六九正蹲在门口玩泥巴。
腰间还别着一把光滑的木棍,李六九将其视若珍宝,说这是一把剑,日后自己行走江湖,还需要这把剑来照应。
他拿泥巴在蚂蚁窝的外面堆砌出一道道坎儿,美其名曰是城墙,而李六九自己就是这座城里最大最潇洒的剑仙。
“呔,妖孽看剑!”
李六九拔剑,直接将一堆烂泥戳得稀巴烂。
自言自语道,“我是大剑仙李六九,你们这些妖孽想要伤害城中百姓,得先踏过我的尸体才行!”
然后他的脑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呔,是谁?!谁敢封印住我李大剑仙!”
许仙蹲下身来,把李六九的脑袋扭过来。
李六九咦了一声,惋惜道,“原来是许大大剑仙啊,李某自愧不如,承让承让,佩服佩服。”
“六九,我和你说正事呢。”
许仙语气凝重,“你爹娘在家吗?”
李六九点了点头。
许仙又问,“之前有没有陌生人来过你们家?”
李六九点了点头,指了指家门口。
许仙顿觉不妙,压低声音,“现在就在里面?”
李六九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要买下你家的宅子?”
李六九道,“他最开始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可你也知道我爹现在腿脚不便,家里一切都是我娘说了算,宅子我娘是死活都不会卖的,她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我爹现在算是半个废人,又没办法养家糊口,给再多的钱背井离乡,最后也只能坐吃山空,划不来的,还不如在镇子上种种地,好歹饿不死。”
“那个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儿眼看买不下来我家宅子,就说只买下我家那口井,一开口就是五十个金币,我爹和我娘也动了心,大概是觉得遇上了傻子。”
李六九咧嘴一笑,“要我说,那公子哥儿也确实是傻子,买下院子里的井有什么用,搬又搬不走,等同于直接给我家送钱。”
许仙闻言叹息一声。
他本想亲自去和李六九他爹说一声,但又担心遇到和赵胄一样的人。
于是道,“六九,要不你进去把你爹喊出来,就说我找他帮点忙。”
李六九点了点头,起身进了家门。
很快,
他小跑着又跑了出来,站在许仙面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许仙的视线跃过李六九的头顶,落在李六九家门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许仙大概已经猜到了。
一身雪白色蟒龙袍的年轻人,从其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托着一方白玉碗,碗口充斥着一股朦胧雾气,其中似有雷芒涌动,发出真真微弱的风雷声响。
年轻人将手中的碗放置于袖口之间,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而跟在其身后的李家夫妇,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恭敬的将年轻人送出家门。
许仙叹息一声。
年轻人缓缓而行,在走到许仙正对面的时候停了下来。
照妖街巷子本就逼仄狭窄,仅仅只能容纳一人行走。
下一刻,雪袍搭肩的年轻人和许仙同时侧身,唯一略有不同的是,年轻人只是微微侧身,而许仙整个后背都贴在墙面上。
年轻人微微颔首,而后大步与其擦身而过。
“许仙,有事?”
单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的李河问道。
许仙想了想,又微微摇头,“李叔,现在没事了。”
李河大概也觉得许仙有些莫名其妙。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六九的娘亲王氏使劲儿剜了一眼对方,又冲着李六九使了个眼色,“小兔崽子,赶紧给我回来!”
李六九哦了一声,对许仙做了个鬼脸,灰溜溜的回去了。
王氏转而笑着说道,“许仙,要是换在别的时候,婶子我就留下你吃饭了,不过今儿我们家有些急事,所以……”
许仙笑着说道,“李婶儿,也没什么急事,那我先走了。”
王氏笑着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一只手搀扶着李河,一只手使劲儿拧着李六九的耳朵,拽进家门。
关上门,王氏尖锐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小兔崽子,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自家的事情别和外人说去,人心隔肚皮,咋?就你和许仙关系好,能好到穿一条裤子吗?你要是嘴巴管不住,我晚上拿着缝衣针给你缝上!”
李六九哀嚎着喊疼。
王氏继续骂道,“还有你,钱钱挣不来,还整天大发善心,自己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想着关照别人,咋,那个姓许的是你亲儿子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许仙他娘年轻那会儿能瞧得上你?簪花巷的老爷们都没你这么慈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今天才得了几个子儿一样,要不哪天你去把北边山上破庙里的佛像请下来,你李河自己坐上去得了!”
“……”
等许仙走出巷口,耳朵才算清净了下来。
对此,他唯有苦笑,反而并不介意王氏的言辞举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过得不如意……
但李家卖出的那口井,许仙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但从曹姑娘的言语之中,他也能猜出来,李家这次损失惨重,如果日后得知真相,届时最追悔莫及的大概也是王氏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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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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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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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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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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