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近三百年里,可不仅仅走出过那位剑修老祖一人,仅仅赵素贞知情的,还有一位一百五十前走出来的祖辈,此人天赋更高,在十四岁那年,就离开了镇子,但从此之后,毫无任何音讯。
赵家上下都猜测,他是死了,赵素贞却从剑修老祖口中得知,那个祖辈天才没有死,只不过去了别的世界而已。
“要不,我明天去给魏莒要回来?”赵生宣试探问道。
赵素贞道,“没必要多此一举。”
顿了顿,继续道,“机缘被你送出门,就和赵家再也没什么瓜葛,若是强求,只怕会损了赵家气数。”
少女黛眉微微下压,视线变得涣散起来。
赵家的剑修老祖曾说过,气数一事,玄之又玄,哪怕是三教圣人也无法逆转,是顺水推舟和逆水行舟的区别,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素贞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赵家低迷了百余年的气数,直到她赵素贞的出现才逐渐有了‘龙抬头’的迹象,若是节外生枝,只怕会坏了大势。
就好比……簪花巷重新改名回‘飞仙街’一事,少女就曾不止一次在赵家长辈面前提及过,可事实上,哪怕现在改名回去,气数也不会有所好转。
隔壁的魏家,大概就是最真实的写照,祖辈上留下的大好先天条件,一概舍弃,转而致力于去大晋京城,一心谋仕途,结果就是魏家早在三代之前,就已经在大晋京城扎根了,如今簪花巷的魏家,大概就只是告老还乡的修养之地,当然,魏家的年轻人绝大多数在出生之后,也会被送回这里长大,等到十岁之后,看资质决定,是否带回京城。
和赵素贞同在腊月出生的魏在溪,之所以能去大晋京城,并非是因为天赋资质,而是因为清水出芙蓉的相貌!
清水出芙蓉……赵素贞虽嘴上不以为然,但内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魏在溪的底子确实不错,否则也不会将自己亲弟迷得神魂颠倒。m.χIùmЬ.CǒM
赵生宣出声,打断了亲姐的神游追忆,垮着脸,“姐,这件事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他不得敲断我的腿?”
赵素贞呵呵冷笑,“已经知道了。”
赵生宣倒抽一口冷气,碎碎念道,“老爷子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况且这些年我都没按照他的路数想法去走,练剑没什么天赋,老祖都看不上我,甚至还大气的送了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评价,进京城谋仕途,更是不感兴趣……”
赵生宣叹了一口气,他爱作画,爱赏玩,唯独不爱‘按部就班’……
“你也知道自己是‘烂泥’啊?”
赵生宣没有搭理,愁眉苦脸。
赵家那位剑修老祖虽身不在此地,但每隔十几年,都会神游于赵家,探查赵家子弟的天赋资质,百余年间里,唯独只看上了赵素贞一人,余下那些没被看中的人,老祖甚至都懒得置评,唯独对他赵生宣‘另眼青睐’,丢下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的恳切评价,赵生宣甚至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感激他……
“我又没你这种逆天的天赋,能让老祖和老爷子都青睐有加,光是老祖送的那句‘烂泥扶不上墙’的评价,就已经让我抬不起头来了,可我能怎么办?”
赵生宣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眼眶湿润。
赵家又不止他一个人‘无才无能’,只不过因为姐姐赵素贞的衬托,才显得身为男儿身的他更无能……
少女眼神中亦是带着淡淡的落寞,但绝对不是怜悯亲弟和感同身受那么简单。
她只是在心中感慨,自己如果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赵家和绝大多数家庭一样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赵素贞虽天赋异禀,但也时常会听到爷爷唏嘘,若将她的天赋转嫁到了赵生宣的身上,该有多好此类的话。
所以,这些年来,赵素贞一直都尽量让自己的装扮更像男孩子,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女已然含苞待放,身材日渐丰腴,胸前开始臃肿且沉甸起来,小荷已露尖尖角,哪怕是束胸都无法彻底遮掩住,她也能感受到,老爷子眼中的失望也愈发明显。
‘赔钱货’,似乎天底下的女孩,大多难以逃过这个称呼。
哪怕是帝王将相家的深宅大院里的女孩也不例外,富贵门庭说的还听一些,是家中联姻的工具,穷苦人家,则是换几两银子亦或是几条腊肉几斗米面的赔钱货罢了。
魏在溪不就是如此?
魏家将其送去京城,打算先让她多学一些琴棋书画和礼数,而后待价而沽,为魏家子弟的高升做敲门砖、铺路石。
不过有一点赵素贞很确信,那就是,如果她稍加打扮,姿色和身段不会比魏在溪差多少,甚至更胜一筹!
可惜,她不会也不屑于此。
赵素贞听着赵生宣的絮叨,面无表情,她拿来魏在溪亲手写的那封信,粗略扫了一遍,随后道,“这个魏家小丫头,心思不是一般的重。”
不出所料,赵生宣瞬间闭嘴,一脸狐疑的凑过头来想要一探究竟。
“短短三五百字,就提到大晋太子不下五次,明明是写给魏莒的家信,却通篇都是对太子的赞美之词,魏莒名字出现的频率更是少得可怜。”
赵生宣不以为意,“兴许只是单纯的赏识?”
赵素贞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说是赏识,那就是赏识咯,不过有一点,她魏在溪肯定知道,这封信最终会流转到你的手中,魏莒肯定会将这件事告诉她的,那么问题来了……”
赵素贞看向对方,冷笑起来,“她明明知道你对她的意思,为何所有信中,唯独不提及这赵生宣三个字?”
赵生宣默不作声。
他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单相思好歹心里有个寄托,哪怕他早知道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幻泡影,但依旧愿意陷入其中。
赵素贞又是一记重伤,“可她,不仅仅是赏识大晋太子那么简单,她有成为太子妃的野心。”
赵生宣听完,勉强笑了笑,“成为太子妃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她存了这个心,不论是魏家授意亦或是自己愿意,她必然会一门心思的去钻营,哪怕最终没有得逞,中途头破血流也绝对不会轻易放手,见过山珍海味的人,就很难再吃下去那些粗茶淡饭,而你,赵生宣,就是那个不值得回味的粗茶淡饭。”
少女加重语气,“兴许有一天,她会因为被你赵生宣喜欢这件事,而感到羞愧难以启齿。”
赵生宣彻底笑不出声了。
赵素贞随即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册子,推到赵生宣面前,她此前的所有话,都是在为这个动作做准备和铺垫。
“这是一份大晋朝廷内推官员的册子,你别管从何而来,只需要记住,这机会来之不易就行了,这仅仅只是一块敲门砖,至于能走多高多远,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你赵生宣能争口气,趁着那个魏在溪还没爬上太子床之前把她抢到手,我也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弟媳妇儿,当然,你要是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一辈子烂在京城,别再回赵家!”
赵生宣面色踌躇挣扎。
赵素贞转身离去,临行前,留下一句,“你可得仔细想清楚!”
————
少女从房间中走出来,没有撑伞,而是任由雨水淋在身躯上。
绵延成线的淡金色雨水很快便将少女单薄的衣衫打湿,使得她的曼妙玲珑的身材得以显型。
少女忍不住微微蹙眉,雨滴落在身上,不断浸润着,微感刺痛,不过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值得注意的是,每当雨水落在少女肌肤上的时候,肌肤之下,便会悄然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白色鳞片。
她跟随赵家老祖练剑,已然有数个年头,在雨水之中打磨肉身,时间只长不少,可哪怕到了如今,也不过只能在雨中坚持一个时辰而已,再多也吃不消。
依稀记得第一次淋雨,当第一滴泛着淡金色的雨水落在她手掌心的时候,仿佛钻心一般的剧痛,痛不欲生!
赵素贞心中不禁感慨起来兵家符文的霸道,数年如一日,已经在慢慢打磨掉她身上的妖气,让她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常的剑修。
————
赵家一墙之隔的魏家,一位少年冒雨将墙角的杂物小心翼翼挪开,蹑手蹑脚架上梯子,期间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无声无息,少年踩着梯子,爬到了墙头上,黑夜之中只露出半个脑袋以及一双带着邪气的清澈眼睛。
他爬墙头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隔壁院子中的少女在雨中待多久,他就偷看多久,时间比她只长不短。
魏莒有时候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像是赵生宣对自己大姐魏在溪的那种痴情种的样子,反而就显得过犹不及。
一个大老爷们的,成天就只知道作画练字,要不就是斗蛐蛐那种无聊的事情,反正魏莒心里挺看不起赵生宣的,但是碍于赵素贞的面子,魏莒没有敢说出来。
说起来,答应以书信和赵生宣做交换这件事,并非是魏莒的决定,而是他姐姐魏在溪授意的,至于原因嘛……魏莒懒得去深究,白天赵生宣送来的那条赤红小蛇,被他随手扔在了家中庭院水池里,水池里面除了荷花假山外,还有不少诸如王八、鲤鱼之类的,应该饿不死……
不多时,魏莒微微蹙眉,低头看去,那条赤红色小蛇不知何时,已经从水池里面跑了出来,正要顺着枯藤,翻过墙头去赵家。
不过,还没等那个小玩意儿翻过墙头,就被魏莒一把抓在手心里。
随即,少年的手指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小蛇不大,牙齿却尖锐,此刻张嘴咬住他的半个手指,有鲜血渗出来。
少年浑不在意,目不转睛盯着赵家院子,手里依旧死死的握住这个小畜生,心里盘算着,等下将这个咬人的小畜生扔进自家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去。
“小畜生,哪怕你死也得死在魏家!”
是他的,他就得牢牢地握在掌心里,哪怕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这就是少年的行事准则。
隔壁院子里的少女在雨中静静地站着,无声无息,昏暗的灯火只能勉强看清楚她的轮廓。
某一个时刻,少女突然将束起来的头发扯开,长发披散在肩头上,如同一朵出水芙蓉。
夜色下,墙头上,少年目瞪口呆,惊若天人。
临走前,院内少女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墙头,回过头时,笑容意味深长。
等赵素贞离开之后,墙头少年才蹑手蹑脚爬下梯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蛇,前一刻还笑意盈盈,下一刻却满是阴沉。
“畜生,敢咬我!”
他本想将这个该死的畜生扔进后院的深井里,可转念一想,这样可就便宜了这个畜生,随后,他先是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反复踩碾几脚,而后取出一条红线,栓在它的尾巴上,将其倒挂在水池边上那株老柳树的枯枝上。
“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
颇有灵性的小蛇,在等魏莒离开之后,这才眼神哀求的看着赵家的方向。
————
第二天,半晌。
许仙和沈鲤才收拾好酒馆后,李六九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沈鲤妹妹,我找许仙有点事。”
李六九插着腰。
沈鲤放下手中的扫帚,慢慢走到李六九的面前。
抬头打量了李六九一眼,心里哀叹一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家伙个头似乎又窜高了一些。
沈鲤学着李六九的架子,双手叉腰,语气认真,纠正道,“叫姐姐!”
李六九抽了抽鼻涕,抬起手按在沈鲤的头顶上,而后齐平对着自己,手掌才到自己的眉心处,嘿嘿笑了起来,“沈鲤妹妹,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光着屁股在大街上溜达呢,个子也只到你脖子,你看现在我都比你高了。”
沈鲤转身,没有再搭理他。
一晃几年,个头没见长,连同龄人中最矮最瘦的李六九都比自己高不少,这下可把粉裙丫头愁坏了……
李六九来到许仙面前,提了提裤子,爬上凳子,“许仙,你竟然没事?”
许仙点了点头。
李六九惊讶道,“咱们镇子上淋过雨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你许仙算是头一个!”
李六九双手抱拳,“佩服,佩服!”
哎呦!
他捂着脑门,瞪了一眼许仙,“疼!”
“你还想不想去赵家要你的东西了?”
李六九垮起脸,“赵家人,不会打我吧……?”
“应该不会。”
“你确定?”
“不确定。”
李六九低头扣手,默不作声。
————
一少年一孩子,一前一后,走出镇水街。
孩子走路昂首挺胸,神气的如同将军一般,像是找到大靠山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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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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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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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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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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