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宅说绳结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白天的光线太强了,所以才看不到。而且,今夜还是月圆之夜,月时小人还会出现的。
郁清道:“我看到你身上有很多绳结。”
老宅笑嚯嚯的:“是的嚯,我收到了很多族人的思念。其实树屋一族很少通过月时小人传递思念,因为我们有发达的根系,还有井,即使相隔千万里,也能随时联系。我大概是第一个让月时小人这么忙碌的树屋。”
晚上,小人们果然又出现了。
它们昨天用了一晚上时间,终于把老宅的所有思念绳结都打好了,现在终于悠闲下来,一个个坐在瓦片上赏月。
麻雀也没有回窝,蹲在屋顶张望夜空,就有调皮的小人坐到麻雀背上,在它羽毛上打绳结。
等到眼皮撑不住时,小鸟回巢,那半截发光的绳子就在外边。郁清才发现,它们的窝在柴房外边的墙缝里。那是泥砖搭建的,天长日久,有的泥砖松了,缝隙变大,麻雀便钻了进去做窝。
郁清是这么猜测的。然而胡二的版本是这样的——
“那是你爷爷下的套,故意抽的一块砖!打磨小了,空出缝隙来,小鸟就会钻进去做窝。哼,那老头可坏了!”
“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掏小鸟的窝窝嚯。”老宅说。
郁清也不知道真假。但他摸了摸手上的绳结,忽然就有了一种感觉。
爷爷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将来抓麻雀给孙子玩的。但后来,小麻雀出生后,就渐渐变成养成了。
“今天又长大一点了呢。”
“羽毛都出来了,小雀儿长得比崽崽快多咯。”
“嘿,不吃我捉的虫子,你个小倔鸟!”
郁清脑海里浮现出老人蹑手蹑脚地跑去鸟窝搬开石块偷看的样子……
虽然这几只麻雀,大概已经不是当年那窝了。郁清还是没想打扰它们。
麻雀渐渐地胆子大了,敢在樟树下边溜达了,时不时还会耍狐狸玩。
崔秀住了三天,虽然团圆的节日里只有自己一人,但意外地并不孤单,反而有点想开了。
“你要走了?”胡二有点不舍地说。
“嗯,我该回家了。”崔秀说。
这次没等郁清出手,章树就给了她一条红绳道:“纪念品。”
这是真的纪念品。因为这两天晚上章树都没吃东西,大伙烧烤赏月,他在编绳子。
一开始是用草叶编的,什么时候编的红绳,谁也没注意。
“啊好漂亮!谢谢,你手真巧。”崔秀高兴地说,接过就在手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
“你一个人回去,不要紧吗?”胡二说。
“不要紧。”崔秀笑着说。她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小人在采集月光。那月光被它们揉成了长长的线,缠在她手上。线的另一头似乎在指引什么。她跟着走啊走,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门打开,是惊讶的爸爸妈妈。
此后,每天梦里,她只要跟着月光的线,总能找到小木屋。那个藏在她心里的小木屋。
*
郁清把她送出去,顺便接了陈进回来。
这小子回家没两天又跑来了,说是放心不下程景,结果回来一看,程景正在那儿专心画麻雀呢。因为他忽然跑过来,麻雀全飞走了。程景给气的,干脆把他画成了个大脸猫。
陈进就老实了。
只是出去倒垃圾的时候,他把门口一群小孩儿给吓到了。
“呜哇!猫头人!”
陈进就顺势鬼脸一扮,逗小孩去了。
郁清纳闷道:“他们在门口做什么?”
“好奇呗,我看他们在打赌谁敢进来,说你这儿闹鬼,估计想玩大冒险吧。”陈进说。
“对了,我刚还看见他们几人吓唬一个小的。”
程景气没消之前,他脸上的画不敢洗掉,所以才顺便吓一吓他们的。
郁清也管不了。这山里娃性子野得很,难免有打架的时候。
然而傍晚的时候,三头犬奶声奶气嗷呜叫了一声。
他过去的时候,就发现门口有个小孩。
“我我可以进来呆一会吗?”小孩结结巴巴地说。
郁清还在想是哪家的小孩,他就主动保证道:“我我我不会乱动东西的。”
郁清便同意了。
小孩还挺乖的,穿着不合脚的大拖鞋,衣服裤子、还有挽起裤脚的光腿上还有泥点,脏兮兮的,让他去洗洗也不去,就那么坐着没动。
桌子上有各种水果零食,他盯了半天,咽了咽口水,没动。哪怕郁清递过去,也不敢接。
郁清便问:“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小孩愣了一下:“没、没有。”
他低头道:“我可以在你这儿过夜吗?我把家里的牛弄丢了,回去了要挨揍的。”
郁清:“……”
这可不是挨不挨揍的问题了。耕牛是农家的重要资产,丢了可是大事。
“在哪丢的?我帮你找找。”
他把刘婶也叫过来了,才知道这是李家大爷他二叔家的孙子,李小高。同是姓李,李小高家可穷多了。才小学,家里就几次想让他辍学了回家来帮工,亏得这两年有新来的村官盯着,没敢不让他上学。
但是,平日放学放假也得干活的。
李小高今天去河滩边接家里的牛,结果牛不见了。那河滩边的草地是村里放牧的公共地儿,有时村民忙着别的事,就把牛带那儿去,钉下牛绳,让牛自己吃草,忙完了再回来牵走。
乡里乡亲的,谁家的牛都认得清,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会有谁故意牵了去。山下就那么几条路,牛那么大个头也藏不住,偷了在路上一准被人瞧见。谁敢呢?
郁清问:“你是到那儿没找到牛,还是路上丢的?”
李小高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天快黑的时候,李家的人也来了。只是不敢进门,就在门口……也不敢叫唤,只是让刘婶传话,希望郁家把小孩还来,他们好教训一顿。
郁清道:“打了他牛就能找回来?”
他知道农村娃皮实,挨揍是常事,但是揍人也得分个对错吧。
他已经叫胡二去帮忙找牛了。狐狸的嗅觉好,找东西比人靠谱多了。
李家人就不敢吭气了,纷纷嘀咕:“走吧走吧,我们也赶紧再找找,反正孩子什么时候不能揍?”
郁清:“……”敢情就算他帮忙把牛找到了,李小高回去还是得挨揍啊。
但是村民这还真没法说道理,也防不住。他总不能永远盯着人家不揍孩子?
他让章树看着小孩,自己也出门找去了。虽然他对村里不是很熟,但可以问问阿飘。虽然鬼话不靠谱,但有586在,相信没有阿飘敢骗他。
他一出门,李小高就动了,跑到院门口张望。
章树看他没走远,就没管。
不一会门口来了一群孩子。
“王大头,我的牛呢?你赶哪儿去了!说好了我敢进这个院子就给我把牛找回来呢?”李小高着急地说。
“什么牛,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是你自个没看好让牛跑了的。你真笨,连个牛都看不住。”那大孩子嬉笑道。
“我、我没有!是你们故意撵它,又拦着我不让追的!”
“哼,谁拦你了,有人看到吗?”
“没有!”
“我也没看到……”
李小高难过极了。这个王大头仗着家里有点钱,老喜欢欺负他,拿他取乐。虽然没亲自动过手,但是知道撺掇别人,总害他出丑,不是故意放狗子追他,就是在他干活时捣乱,害得他被大人揍。今天牛丢了也是,等他去追时,牛已经跑没影了,到处找不到。
他回到小院子,觉得坐立不安。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出去,肯定就被家里拎去揍了。他爸脾气可冲了,说什么都没用,先揍了再说。
他只能跟在章树后边,殷勤地帮忙。这院子干干净净的,还种了花,房子好像古董一样,他只在电视里见过,碰都不敢碰,就怕万一不小心碰坏了。
没事做了,他就坐在院子里等郁清回来。坐着坐着犯了困,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在房间里,吓死了。
他肯定把人家的床弄脏了!
但是他跳起来,发现没有脏。不知道谁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身上也是干净的。
他一下楼,郁清就道:“醒了?过来吃饭。”
李小高赶紧问:“你找到我的牛了吗?”
郁清点点头:“找到了。”
牛受惊跑到了山上,还好没深入山中,让胡二给牵回来了。
他拉过椅子。“坐,我们来谈另一个问题。你昨天为什么逃学?”
李小高:“!!”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瞪大了眼睛。
郁清当然是听阿飘们说的。
“你不喜欢上学吗?”他问。
李家本来就不想让他读书了,这小子还逃学。
“喜欢……”他小声地说,“但是我不想升初中。我怕被人欺负……”
郁清愣了。
他才知道乡下的教育,并不只是缺少师资那么简单。这村那村总有几个无赖在外头堵学生,甚至学校里也有些混混……李小高是个超级老实的,性子又懦弱,从来不敢打架,特别怕这些。
“以后不会了。”郁清说。
他打算找地方上谈谈,但是八成谈不成。毕竟,他也没小孩在这儿上学。
不过没关系,他问了586,他还有足够的阿飘可以用。
有时候,阿飘可比人好用多了。
至于李小高……还是回家了。
李家果然不守信用,把他打了一顿。但是目睹的阿飘说,不知道为什么,李小高没有哭喊,仿佛一点也不疼的样子。
郁清心想看来李家也没忍心打狠,否则怎么可能不疼呢?
小院子又恢复了清静,郁清每天浇花种菜喂牛,最近还多了个活动,偷看麻雀窝。
麻雀生蛋了!
小巧的六枚蛋,壳上带着斑点。郁清一看麻雀跑出来,飞远了,偷偷过去看到了。
但后来,大概大鸟开始孵化了,他就不再偷看了。
因为狐狸说繁殖期的麻雀很护崽,也很警惕,最好不要靠近。
郁清只能耐心等着小麻雀出来了。
老宅就悄悄扯扯他道:“小郁喜欢蛋的话,我可以偷偷给你看嚯。”
郁清:“??”老宅哪来的蛋?
他许久没去,才发现老宅的小花园又变样了,小树开始长得人高,其中一颗树上有个鸟窝。
窝里有个白白胖胖的蛋,鸡蛋大小,却不像鸡蛋的样子。因为它两头一样圆,表面还闪过一道一道光。
“这是小人石,小家伙的房里发现的。”老宅说,“小心嚯,它非常脆弱。在我们的世界,这是一种……唔,很特别的石头蛋。它是情绪小人变的。”
难怪郁清越看越觉得这是活的。话说老宅弄出来的情绪之物,就没有不是活的吧!
他问:“可以摸吗?”
“可以嚯,但是要轻一点摸,像羽毛那样轻~”老宅小心翼翼地说。
郁清:“……”
他实在无法把握那是怎样的轻!
不过他想了个办法,跑院子里去薅了一片鸭毛,绒毛,够轻了吧。他心想。
柔软的羽毛拂过,小人石就像被挠醒了一样,光扩散开来。
郁清看到了,里头光影浮现,真的有个人形!小小的,正骑在牛背上,悠悠穿过树林。
只是他后来再观察,就发现了,里边的人影有时在教室里,有时在田野间,景色还有点熟悉……
他看出来了!
“这该不会就是李小高??”
“猜对了嚯。”老宅笑眯眯地说。“不过,这只是他的化身。”
“在我们的世界,小人石是一种守护石。那些受到伤害期待被保护的人,会被它复刻出一个化身,保护起来。”它给柔软的窝下边又加了几根枝条。
“我怕他把小人石弄坏了,才没有送出去嚯。因为小人石的外壳平时很脆弱。不过,如果感应到危险,就会变得坚硬无比。那个被保护的人,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孩子太小了,我怕他守不住自己的小人石。在我们的世界,只有孩子的小人石,树屋才会这样看管。成人们都是自己守护石头的,因为每个人在被保护的同时,也要学会保护别人嚯。”
郁清忍不住问:“如果小人石碎了呢?”
“那守护的作用就消失了嚯。不过那个时候,人们已经独立了,不需要太担心。所以我们才让成人自己守护石头呀。”老宅说。
郁清就一直盯着那枚石头蛋,有了外壳的保护,小人在里边很安逸的样子。
老宅不断把窝加护,小心到天上一片落叶都不允许掉入。麻雀最近也不怎么出来了,一直趴窝里,守着它的蛋宝宝。
至于李小高,也长志气了,在村里不再畏畏缩缩的,非但不怕王大头,连村长家的鹅也不怕了。他平平安安上了中学,考上了更好的学校,去了更远的地方。琇書網
而那枚小人石静卧着,有一天忽然不见了。郁清在花园的草叶里,发现了小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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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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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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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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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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