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现场所有人都楞住了。
简凝露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继续站在云倾身边。
云倾坐在躺椅上,冷白的肌肤,眼眸乌黑,隐约带着几分冰冷的神性。
她直视着李离,问了一个问题,“你对战争,了解多少?”
李离怔了下,然后才谨慎地回答,“战场很残酷,会死很多人,尤其是混战时期,更是一部血泪屈辱史……”
悲伤与愤怒,几乎成了提起那个时代时,人们的第一个反应。
云倾微微叹了口气。
她忽然坐直了身体,表情恢复到一贯的懒恹,“慕书南的人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少女时期家国倾塌,颠沛流离,青年时期挚爱战死沙场,失夫失子,中年时期功成名就,成为一代绝世名伶……”
云倾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静静地看向李离,“你从她的身上,除了看到了勇敢,坚毅,悲伤,与愤怒之外,还有什么?”
李离茫然。
她心知,云倾既然问了这个问题,那就断不可能是上面那三个词语的近义词。
绝世名伶早就已经播过了,所有的剧情都为大众多熟知,不存在没看过剧本不熟悉剧情的问题,所有人都开始思索云倾的问题来。
就连方亦绿脸色都变了,她看着云倾,一瞬间心潮激荡,眼中隐约有什么情绪闪过,但又很快稳了下来。
云倾垂下眉眼,声音低了下去,隐约一线悲悯,“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无依无靠艰难求生的女人,她的经历在战争与國嫁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一个永远也摆脱不掉悲苦命运的女人,她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情绪是什么?她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李离的神经在这一刻,窜过一道麻意,她几乎是颤抖地说出了那个字,“是……恨!”
“不对!”现场传来方亦绿激烈的反驳声,“慕南书说过,她不恨,剧本上也有写到过,她不恨任何人,她只是渴望胜利……”
云倾唇角微微一勾,“你错了,她不是不恨,只是因为她恨得人太多了,她甚至深深地仇恨着那个时代。”
方亦绿脸色微微一变,咬紧了嘴唇。
云倾淡淡地说,“仇恨这种情绪,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它甚至往往比愤怒更能让一个角色看起来有血有肉。”
“慕南书少女时期家族倾塌,而导致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不是侵略者,是军阀。”
“她的丈夫被侵略者杀死,但他原本是有机会回来的,而害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人,也是军阀。”
“她的孩子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军阀觊觎她的美貌。”
云倾嘲讽地笑了笑,看向方亦绿,“方小姐,撇开那些粉饰太平的高大上道德观,如果是你遭遇了这些,你是恨侵略者,还是更恨军-阀?”
方亦绿一哽,却说不出话来。
云倾那双眼睛太黑了,她甚至觉得,她一直坚定的,慕南书纯粹的善良勇敢,忧国忧民的秉性,显得别样的虚伪。
但她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她看着云倾,反问,“就算你说得对,慕南书内心最大的情绪,是仇恨,但你怎么就能确定,李离带着仇恨演出来的东西,会比我更好?”
云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地看向李离,“慕南书。”
李离正沉浸在慕南书的过往中,下意识抬起头,然后猝不及防地撞进云倾的眼睛里。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深黑色的旋涡,那个旋涡中有着让她灵魂颤抖的,触目惊心的东西。
云倾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着一丝似笑又不笑的弧度,淡淡地说,“你逃不过的,没有人能逃得过。”琇書網
李离微微睁大了眼睛。
云倾垂下温柔的眼睫,“你一生都在想着反抗,可是你的反抗有意义吗?你无法为你的家人,你的爱人报仇,你甚至……没有保住你唯一的孩子。”
李离双手颤抖,死死地扣紧了手中的扇子。
云倾唇角一个嘲弄的笑意,“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对于整个國嫁和民族的存亡来说,你微弱的不值一提。”
李离眉头猝起,身体颤抖,似是不可控制般地,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声音嘶哑的可怕,“我不甘心……”
云倾眉眼间透着一抹神性,似冰冷,又似仁慈,静静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时代,只要这个时代不结束,你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没有人能幸免的。”
李离眼神几近崩溃,整个人似乎都濒临破碎的边缘,眼泪涌了出来,喃喃自语,“这个时代,这个他-妈的时代……”
云倾从一边桌子上拿起一把扇子,微微展开,遮住半边洁白优美的侧颜,轻轻地唱了起来,“……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白骨轻灰皆我……”
隔着屏幕,李离的眼泪落个不停,展开手中的折扇,接着唱了起来,“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她的声音嘶哑的可怕,透着浓烈的不甘与恨意。
云倾眉眼轻抬,柔美的声音忽然展露锋芒,“谁都会死,但这个民族,这个國嫁,永远都不会死。”
李离歌声跟着一转,多出铿锵之意,“……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云倾静静地看着李离,“想回到那个和平的年代吗?有父母呵护着长大,跟喜欢的人自由恋爱,拥有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
李离忽然笑了,歌声越来越婉转幽啼,她的笑容越来盛,透着渴望撕-裂枷锁的决绝。
风声呼啸而起的那一刻,她倒在地上,仰起头,疯癫般的大笑起来。
笑声仿佛脱了羁绊的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慕南书只有在死亡的前一刻,那个转眼而逝的瞬间,才短暂地得到她最想要的东西。
然后,永夜的黑暗降临。
云倾骤然闭上了眼睛。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无论是屏幕里,还是屏幕外,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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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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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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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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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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