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什一应得冷淡,甚至连“同学”这个词都没用。
店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就有多少人知道周什一在说谎。
只有谢初鸿明白他的紧张。
那双藏在身后、钳制自己手腕的大掌握得很紧——希望自己不要说话,不要反驳。
谢初鸿没听,直直冲人看回去:“这是你朋友吗?三中的?”
周什一眉心一跳,果然听见那人嗤之以鼻的哼笑:“他没给你们分享过自己为什么转学吗?逃处分逃进更好的学校,也算稀奇事了。”
少年鼻子上贴着纱布,咧嘴露出虎牙阴恻恻的,气质愈发沉郁,跟最初拎着汤包进来判若两人。
李舒雅赶忙过来挽他,话音里满是请求和慌张:“迪迪,这边上的太慢了,姐姐晚上还有事,要不我们回去吃……”
李迪顿了一下,没反对,一双眼睛却像钉在谢初鸿身上,意味不明笑道:“跟周什一当朋友,最好小心点,免得最后跟我一样进医院。”
周什一后槽牙一紧,接到李舒雅近乎哀求的眼神,才终于咽回嘴边的话。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人群,正好排到他们前台点单。
谢初鸿身上只有整额现金,干脆把周什一连丹宁妤的炒河粉都一起付了,问:“他鼻子是你打的?”
“嗯。”周什一嗓音沉沉的,掏出手机给人发红包。
他以为谢初鸿会顺势问问到底为什么打,结果谢初鸿只是揣回找零,身心舒畅地扔出一句:“那就行。”
周什一蒙了。
谢初鸿看他:“蒙什么,他那样的,要我我也打,太操了。”
“……什么太‘操’了?”
“整个人都很操。”谢初鸿形容词都懒得找,就是一种直觉,“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周什一意外:“是有点。”
谢初鸿一顿:“我是说真的有问题那种。”
周什一看着手机弹出的新消息,也顿了一下。
“我也是说真的。”
李舒雅带着人一出去就给周什一道了歉。
-“对不起啊什一,我没想到会碰到,以后我都不会带他来这边了”
周什一心情复杂。
-“你们和好了吗?”
那时候,谢初鸿以为说有病只一句讽刺的玩笑,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李迪,是李舒雅亲弟弟。
脑子有病,也是真有病。
自打见过那对姐弟,周什一整个人都沉默了,过几分钟就要把手机掏出来看一次。
对话框里的气泡,始终停留在他的疑问上,等不到下文。
虽然上次那样不是李舒雅和李迪第一次起冲突,更不是第一次和好,但李迪确实超过限度了,他又是为了护李舒雅才跟李迪打架、转的学。
现在这样,反而像他多管了闲事……
谢初鸿:“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带手机。”
被抓到,至少也是请家长。
周什一心不在焉:“你不是也带。”
“我放书包,又不随身揣。”说着,谢初鸿看他,“李舒雅还没回你?”
周什一低头:“……在忙吧。”
实在是这人所有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人想不察觉都难。
两人吃完回学校的路上,撞见上次在食堂碰到的学妹,周什一看是看到她们了,但半点没认出来,嘴里说着“借过”就护着谢初鸿胳膊走了。
后来丹宁妤拿到炒河粉,兴高采烈揪他袖口也没把人治好,连找来说排球比赛的体委都感受到了,坐回座位就忍不住跟自己同桌八卦:“周什一怎么了,跟初鸿翻|墙出去吃饭被抓了?”
他同桌,也就是伊铭。
“学校老师又不是傻子,那么多出去吃饭的,真去抓人吓着几个,从栏杆上摔下来怎么算。”
他们学校栏杆不难翻,两边地上垫着杂草,摔不出好歹,门卫不放人出去吃饭纯粹做做样子——被家长投诉投的,说外面不干净、不安全。
但这就让体委很紧张了:“他不会是反悔,不想参加比赛了吧,要了命了。”
他们班好不容易多出个强兵健将,可不能出问题。
“那应该不是。”
也肯定不是恋情败露。
伊铭盯着门口第一排那两人的背影琢磨:“你又不追周什一,还操心他高不高兴?不如考虑做做班长的工作,说不定排球赛他也会来。”
体委完全不信,谢初鸿从高一进校就是学生会:“他以前从没参加过集体活动。”
“不信你明天自己去问。”伊铭懒得跟他废话,“还‘以前’……”
以前又没有周什一。
英语晚自习,谢初鸿刚把数学试卷拿出来准备摸鱼,手边就递来了周什一的草稿本。
-“你今天晚上先走,不用等我”
-“我怕他找你麻烦”
谢初鸿有点被气笑了。
-“我又没惹他,能找我什么麻烦”
周什一拿笔欲写又止,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他也不确定那疯子就一定会找来。
-“算了,今天我送你回家”
谢初鸿眉梢一挑,顿时把他杞人忧天的话咽回了嗓子眼。
那这意思不就是,只要那边“警报”一天不除,周什一就得送他回家一天?
周什一后来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晚上放学一路往外走,一路跟人打商量:“不然在你搬到我家以前,我们两个还是装不熟吧,保险一点。”
他想的是等以后一起同进同出了,自己总跟着谢初鸿也就不怕了。
结果谢初鸿缓缓指向他身上:“但好像第一天就要穿帮了。”
周什一应声回头,第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李迪。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三个,东张西望搜人的架势在一帮穿着校服的学生里尤其扎眼。
周什一正想让谢初鸿先走,就被拽到了共享单车停放点。
谢初鸿扫码、上车、把自己包塞周什一怀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问:“还愣着干吗,真想打架?”
周什一有点没反应过来。m.χIùmЬ.CǒM
谢初鸿拍了两把后座:“赶紧啊,趁他们还没看……好,看到了。”
同那头视线一对上,周什一瞬间不犹豫了,一前一后背好两个包便当着周围一众同学的面,飞速坐上了谢初鸿的后座:“快,李迪是个大近视,估计还没看清!”
逃避可耻,但有用。
两人跑路已经跑出了经验,谢初鸿半起身蹬,周什一蜷着两条长腿在地上死劲扒拉,眨眼就能稳当起步。
唯一的要点,只有搂紧谢初鸿的腰。
边上又一次被忽略得很彻底的几个学妹人都要晕了,互相搀扶的眼里满满只有三个字——磕到了!
虽然还是被认出来就是了。
李迪盯着两人跳上自行车的背影眯眼:“周什一不会骑车,就是他。”
小跟班:“旁边怎么还有一个?”
李迪嗤笑:“新朋友,关系挺不错,吃饭一起吃,回家也一起回,还搂着腰骑一辆车。”
小跟班问他要不要追。
李迪摸着自己鼻子上的纱布,皮笑肉不笑:“有什么好追的,反正我不用高考,时间多的是。”
当天晚上,本来说好周什一送谢初鸿回家,最后愣是被掉了个个。
周妈周爸拐弯刚准备开车进小区,就大老远看见了扒在谢初鸿后座上一米八四的某人。
周爸爸觉得好笑:“那么小的单车,他能把自己安置上去也是厉害。”
“我就说他俩处得不错。”周妈妈掌着方向盘嘚瑟。
周爸爸不为所动,盯着两个孩子思路很严谨:“如果真的处得不错,初鸿就该主动搬进来了。”
周妈妈不服:“那你等下自己问。”
说话的工夫,谢初鸿已经把人载到小区门口,周什一脚刚沾地,就见自家车开过来,停在两人身旁。
车窗降下来,是他爸。
谢初鸿反应很快,乖乖巧巧问了好:“叔叔阿姨晚上都是一起下班吗?”
“没有,只是碰巧今天时间对上,你阿姨才去接我。”周爸爸戴着眼镜笑起来沉稳又亲和,很难让人产生距离感,“怎么想着骑车回来,什一那么沉。”
谢初鸿赶在周什一开口前就把话接了:“他刚转到我们班,好多作业要补,骑车快。”
周爸爸:“那你还得绕一圈才能回家,胳膊没关系吗?”
“我胳膊已经好多了,什一专门压着我去医务室看过。”谢初鸿把袖子撩开给他们看,心里说不上的,总觉得周什一他爸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周爸爸下一句就引入重点了,透着镜片看他:“一起骑车也好,正好你搬过来,现在每天洗澡也不太方便吧。”
谢初鸿一哽,周什一赶紧:“搬家又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搬好,起码得等礼拜天休息。”
结果他爸顺着就向谢初鸿进一步确认了:“那我们就礼拜天搬?”
“啊?”谢初鸿根本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礼拜天搬可以吗?”
周爸爸重复得很有耐心,明明同样是平日春风和煦的模样,却让谢初鸿忽然觉得压迫,早已习惯掩盖的嘴怎么都张不开,像被一台测谎仪盯着,眼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露馅。
周爸爸还在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谢初鸿鲜少这样语塞,但……
“今天年级主任刚找过他,可能最近得准备作文比赛?”周什一把挂在自己身前的书包递出去。
谢初鸿这才回神接上,含含糊糊留下几句托词,果断找借口撤了,骑过拐角就给周什一发消息。
-“你爸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周什一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爸妈的若无其事,打字。
-“应该起疑心了”
-“那怎么办?”
谢初鸿现在只要一想到周什一他爸刚才的眼神就头疼,怎么把他律师的身份搞忘了。
周什一反手关上自己的房门,安抚。
-“你太紧张了”
-“他们现在只知道有问题,根本不会往你性向上想”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端的房间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周妈妈腰杆笔直,一走进卧室眼神就涣散了,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们这有一句没一句打掩护的,肯定有事啊!”周妈妈着急。
要只是周什一还没什么,自己家孩子,但这还扯了个谢初鸿。
“你这是关心则乱,杂志社还是很忙吗?”周爸爸过去帮她捏肩,“两个小孩有点小秘密很正常,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把初鸿吓得不敢来我们家了,以后想知道更难。”
周妈妈想了下,觉得有理:“那先把孩子骗到家里来?”
周爸爸笑了:“若若不就是为了这个。”
燕若若,就是谢初鸿的妈妈。
谢初鸿心思重随他爸,内敛又随她,有事都藏在心里,以前有他爸看着,现在他爸不在了,燕若若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沟通,当初找上门拜托就直说了。
-“初鸿成绩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就怕青春期,他总自己憋着出问题”
完全不知道自己上了套的谢初鸿,睡前还在给周什一发消息。
-“那我真的这个礼拜天搬到你家吗?”
他这时候六神无主地,就让周什一又觉得像他弟了。
-“直接不答应嫌疑更大,到时候再找借口推”
到底还是孩子,对家长多少有点憷,周什一知道谢初鸿是怕他爸。
-“我爸只是律师,又不是搞刑侦的,无缘无故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性取向”
-“好吧”
当天晚上谢初鸿是被周什一安慰了,但没安生多久。
两人第二天一到学校,就听见了满城的风雨。
关于李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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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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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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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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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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