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餐之前,万重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
放置手机的方式很奇特,是竖立起来的——见惯了2020年的手机,乍一见到可以“站起来”的手机,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这款手机很厚,能够竖立放置也无可厚非。
但即使这样,把手机竖立着放,还是有些刻意,就像厚的书籍能够竖着放,但没人会那样做一样,除非是书店的展示台。
青岫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我的手机会跳舞。”万重仿佛在说一个惊天大秘密。
青岫从来没见过手机跳舞,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看看它跳舞?”万重眼含期待。
微妙之间,青岫似乎意会到了万重的用意,单眉微挑,旋即又舒展开来。
青岫不负期望地拿起自己旧旧的直板手机(昨晚从前台要来酒精棉把这个手机上下擦了个遍),找到了万重的名字,摁下了绿色掉漆的拨号键。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万重竖立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颤了颤,突然就缓缓转了个身,紧接着响起了音乐声,手机就这样随着音乐开始“跳舞”——真的是跳舞,除了转身,还能用侧角单立,慢慢滑行,就像是芭蕾舞演员单脚尖儿撑在那里似的。
饶是有心理准备,青岫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惊异——毕竟手机,作为通讯器材的手机,突然具备了舞蹈的功能,实在是有些诡异。
“不可思议吧。”万重一笑,露出整洁的牙齿。
青岫不知该说什么,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手机并没有研究,而这款跳舞手机究竟是真实存在于历史上的特定时期,还是单单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有物品,尚未可知。
青岫用余光看了看其他用餐的客人,似乎没有人朝这边看,仿佛手机跳舞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
万重看着青岫的目光,从探究渐渐演变成一种,一种特属于“自己人”的踏实。
青岫,不,准确说是应该是礼森,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电脑城的打工仔,普通的电脑城都会有手机专柜,而且往往被设置在一楼醒目位置。所以礼森这类青年对当今流行的手机款式更应该如数家珍才对。
“我以为,任何辅助功能都应该是为主题服务的。”青岫说。
“嗯,”万重对此表示赞同,“手机的主要功能就是通讯,或者说是与外界的沟通——电话,短信,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智能化的网络平台。”
巨无霸套餐来了,每根薯条都粗壮如手指,巨桶可乐深不见底,汉堡至少五层厚。
青酱意面也来了,好看地盛在盘子里,一副轻衫凉笠、竹烟波月的样子。
两人已经在内心达成了某种共识,仿佛这种心照不宣能够触动某种隐藏流量,建立属于未来世界的沟通密码。
万重端起巨杯可乐,青岫端起盛着苏打水的玻璃杯,两人轻轻碰了个杯。
“其实我本身没这么大的食量。”万重无法解释这具身体给自己的暗示信息,反正就是饿,要吃很多。还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暗示信息,反正就是饿,各种饿。
青岫左手将奶绿色面条用叉子绕成个小团儿,送进口中:“我本身,也不是卷发。”
礼森的发型是卷发,似乎还是天生自来卷,搞得青岫一大早起来手忙脚乱,不知道这种发型该如何收拾。
“你也是来找人的?”万重就像和青岫在唠家常。
找人,这两个字真是重中之重,虽然万重看上去神态自如,但想必在心里翻了几个滚才道出了重点。
“找一个女子。”青岫呡了一口苏打水,神色如常。
在说出这句话前,青岫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
确定了对方同自己一样的身份之后,青岫有很多话想要问对方,比如,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但显然,对方并不想深入探讨这件事,对方要么是个“进世界”的老手,要么就是个初次进来的聪明人,绝不会透露任何与“本案”无关的多余信息。
青岫也不多说,生怕言多必失。
“你这种面应该配一种意大利起泡酒,忘了那酒的名字了。”万重喝着与自己的食物极其搭配的碳酸饮料,望着青岫投过来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应该是那种很黑很亮的眼睛才和眼前这人更搭,而非此刻的深褐色眸子,“我初来的时候,就是在四尺玉巷子口的垃圾池边上,那里有一群孩子。”
青岫也无意隐瞒:“我也是,但并没有停留,因为那群孩子在跑,我就跟着他们进了巷子。”
万重微微蹙眉,放下了手中的薯条:“你看到那群孩子在跑?”
“是,大概有十来个孩子,追逐嬉戏着往巷子里跑,”青岫永远忘不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场景,那群孩子跑着笑着,声音格外响亮,“他们的身形并不清晰,到最后就像是一股隐约透着人形的黑色烟雾,直至消失。”
万重认为青岫的形容很贴切:“他们消失时的确是那样,但是,我没看到他们跑。”
青岫有些诧异。
“或者说,我看到的是他们跑之前的状态。”万重在聊天过程中就风卷残云干掉了自己的巨无霸套餐,“他们当时就在垃圾边玩耍,有几个孩子还进到了池子里,不知道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乎几个孩子还分了分,我看不清那些东西,应该是一些小画片之类的……”万重挠了挠头,可乐喝完了,再吸就是寡味的冰水,“我当时的目光就定格在一个小男孩的脸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吧。”
“左边眉头有一块硬币大的黑色胎记?”青岫说。
万重吸上来一些碎冰,咀嚼着望着青岫。
“第一次见你时提过的。”青岫不大习惯与人长时间对视,目光放在湿漉漉的可乐杯上。
“噢对。”万重晃了晃哐哐响的可乐杯,放到一旁,望着对方安静吃完最后的面,“我当时就看清楚了这一个孩子,其他人还没来及看就都化成黑烟了,一股……你说的那种,隐约透着人形的黑色烟雾,直至消失。”
“……”青岫想要拿起苏打水喝一点,却又停下了动作,“他的胃可能不太好,吃凉的似乎会不舒服。”
“他”指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礼森。
服务员被叫过来,青岫点了一杯热牛奶,万重又点了大杯冰可乐。
对于万重的大食量青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万重却忍不住强调:“这个人太能吃了,还特爱吃红肉,以及高热量食品。”
青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言归正传:“‘万重’这个人,以前真的住在四尺玉巷吗?”
青岫认为,如果两个人都是从外面进入了这个世界,那么时间间隔应该不会太久,眼前这个人应该没有时间对这个城市做过多了解,但他却似乎知道很多关于寄寓市和四尺玉的事:比如关于四尺玉名字的来历,以及那里曾经住着一位老玉工的事,还有这个城市的供暖情况,包括二十年前的四尺玉巷是单位自己的锅炉烧暖气……这些渗透进记忆里的事,并非几个小时就能摸清的。琇書網
万重垂下眼皮,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能在短短时间内探到自己的底:“还真遇见个聪明的。”
万重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认真聊聊这个事儿:“你应该很清楚,这具身体本身是有记忆的,也就是说,我们都有着双重的记忆,但是身体的记忆力相对模糊些,不如灵魂的记忆深刻。比如我吧,我自己本身的各种事儿都还记得特别清楚,包括来这儿之前接过的快递电话,以及,小时候在海边儿把最喜欢的白贝壳埋在了一艘破船下面的沙子里。但是,万重,这个人的记忆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像信息一样存在大脑里的,需要的时候才能调取,比如来到四尺玉,看到那个垃圾池,我就知道我小时候来过这儿,眉头有胎记的男孩我也见过,但和他不熟,也不知道名字。”
这种情况和青岫的体验并不是很一样,青岫看到的是文字资料,某些记忆需要用到时便会被自然提取,以文字的方式跳进脑子里。
青岫:“但是,目前‘礼森’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四尺玉有关的事,似乎你们身在其中,而‘礼森’游离其外。”
万重:“我们?”
青岫:“郭三茂也看到了那群孩子。”
万重的手指拂过巨杯可乐边壁上的冰凉水珠:“我倒不认为他和我们一样。”
青岫没有作声,郭三茂的确和这个城市联系得太紧密了,相比自己和万重,他才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寄寓市的市民——对老城的一切如数家珍,且无时不关心着自己的生意。
关于看到那群孩子,郭三茂的反应更多是“真晦气,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如此而已。
如果郭三茂就是本地人,他看到那群孩子又能说明什么呢?
昨日的那个时间点,若是换做旁人,也能看见那群孩子吗?
“郭三茂说不定是个突破口。”万重用纸巾擦了擦被可乐杯的水珠弄湿的手,“有些事可以跟他打听着。”
青岫也赞成:“这个世界昨晚透露给我们的信息并不少,尤其是郭三茂所说的‘七杀’,那件发生在四尺玉巷的案子。”
“我昨晚上网查了查,没查到详细案情,只知道那个受害的姑娘姓冉,冉冉升起的冉。”万重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比青岫要多一些,昨晚从网上查到了与案件相关的报道,那上面称其为“受害女子冉某”。
姓冉,原来不是姓权。
虽然知道找到“她”不会这么容易,但之前对此还是多少有些期待的。
如果可以获取到警方的卷宗资料,哪怕是一部分,也会对案情有帮助。
“这个城市很奇特,我昨晚本想从朋友圈子里找找看有没有警.局的熟人,”万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结果,非但没找到这方面关系,甚至可以说,这些事情的官方资料对我们是屏蔽的。”
青岫抬起眼睛:“屏蔽?”
“对,我想从户籍科查查‘权凤春’这个人,”万重第一次说出这个重要的名字,无疑给两人之间的合作再次夯实了基础,“我为此想了各种查询理由,这在咱们那个世界也并非难事。但是,我发现人口户籍科在寄寓市似乎像个保密机构,根本无法近身。”
无法近身?这是打算和户籍科进行肉搏么。
青岫托着腮,他发现即使这具身体的灵魂是自己的,但仍会不由自主做出‘礼森’本体惯用的姿态,手触碰到瘦瘦的脸和微高的颧骨,再次感觉有些陌生。
“这是不是也能说明,权凤春就在这个城市?”青岫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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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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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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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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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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