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端地让他联想起小时在婶婶家时有一次摔碎了花瓶被婶婶冷眼相对,那时呆板茫然地转头看向窗外的那两棵相伴的绿色柏树,认真地去看总会心里忽然发出明悟:原来这两棵树是长这样的,那些树皮斑驳的纹路和那些茵绿的枝叶是那么的鲜活生动。
自己总会在糟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细节的美丽,就像死刑犯最后看一眼天空时才能辨别出天空的蓝色和记忆中的蓝色其实是大相庭径的,然后是怀念,怀念过去的平淡和噜苏,直到脖子泛起微凉的感觉,眼前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爆亮的火星在路明非的眼前闪灭,那是利爪和龙鳞之间剧烈撞击摩擦产生静电,静电击穿空气弹射出的白亮的碎星,溅射到空落的雨水中造成瞬息的闪灭!
隔着火树银花的异象,路明非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双惊疑暴怒的龙瞳,邵南音在他失神的瞬间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在爪与鳞的交错之间时,她背后因为高速掠冲在地面上积水中划开的一条泾渭分明的小径还未消逝。
路明非被震得后退了数步,然后后脑发出一震嗡响,那是他撞到了身后的集装箱,集装箱的铁皮凹陷了下去发出轰鸣!
“等等。”路明非说。
邵南音没有等,右足斜上了一步,右手向后身收去,路明非下意识抬起右手要格挡左侧即将到来的重拳,但邵南音却是后脚向斜前方快上一步,左手抱头格挡的同时一个转身就打出了一记迅猛的反肘轰中了路明非的额骨。
沉重的集装箱直接被震动得扬了起来,路明非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不是他躲开了,而是被重击打到破穿了集装箱,滚落到了更后面去了!
邵南音在转出一手重肘后轻灵地跳起翻到了集装箱的上面,看见了数十米外地上砸出的沟壑尽头的路明非,他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正在慢慢挣扎着爬起来,右手轻轻地按着被击打的额部。
剧痛,就像有一只手在脑海内翻搅的痛楚,路明非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左手死死抓住地面,那坚硬的水泥地宛如粉末一样从他的指缝中挤出变形。
如果是普通人甚至混血种,被这一记转身肘命中头部,颅内出血和头骨碎裂的结果都算是他头铁,像是铁锤砸在西瓜上汁水横溢的情况才是符合情理的。
但很明显,现在的路明非已经不算是普通人,甚至不能算是混血种了,他的额头上森白的峥嵘出现了一丝裂痕,然后随着缝隙蔓延咔擦碎掉,但下一刻新的骨质物又像嫩芽抽枝似的从皮肤下生长而起,塑性、硬化,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坚硬。
这个过程麻痒而痛苦,路明非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没有惨叫出来,只是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嘶吼。
直到最后他的喘气升腾起了白雾模糊了他的双眼,那痛苦才渐渐随着雨水的降下和白雾的消退消失了,他摸了摸额头的硬物,又看见了自己手臂上像是有生命一般涌动呼吸的青黑龙鳞,心中有说不出的情绪。
如果不是这一切可怕的变化,刚才那一瞬间他可能已经死了吧?
“对啊,哥哥,如果你还抱着之前可笑的想法,你接下来真的会死哦。”
一身黑色西装的路鸣泽站在路明非背后举着一把伞看着沟壑中仰躺的他说:“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你了,因为保护你的人已经不再保护你了...因为他已经试着开始相信你了,就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样。”
路明非缓缓抬头看着远处集装箱上黑色的影子无声地落在了雨地中,路鸣泽轻声说道,“那么,你决定好回应他们的期望了吗?”
路明非不语,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让视线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
“路明非,你说如果我从来没有入学的话,事情会怎么样?”
“那...那不就完蛋了?”路明非下意识回答。
凌晨的剑道部,林年靠在窗边看着栖息在杉树上的红松鼠的影子,被枝丫切得零碎的一撇月影光照进室内他身后地板上死狗一样躺着的路明非的脸颊上。m.xiumb.com
“完蛋?”林年回头看他。
“你没入学,谁来搞定龙王?没人搞定他们,那大家不就完蛋咯。”路明非看着天花板,嘴巴张大跟個散热器似的,气喘吁吁地说。
“校长还在。”
“那天学校爆炸的晚上,校长都不知道猫哪儿去了呢,你把龙王给干到地上之后,他才钻出来宣布危机解除,看当时那群情激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干掉的龙王呢!”路明非似乎在为林年鸣不平。
“那校长不行,总还有人行。”
“开什么玩笑,除了你谁还行?卡塞尔学院谁最能打?当然林年啊,难道我啊?”路明非白了林年的背影一眼。
“为什么不能是你?”林年忽然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不在的话,学院里的‘S’级新星的风头应该是你的,你才是那个天命屠龙者。”
路明非愣了一下说:“别闹了朋友,我杀猪都手软,还杀龙王呢。”
“真的不能么?”林年转头看向路明非,目光澄净,“白帝城下的那一战,所有人都认为你做出了不少贡献。”
“那都是我在报告上乱写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你让我瞎编的。”路明非抖了抖眉毛小声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年说,“路明非,你的确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足以引导整个战局的倾斜,只是你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你付出了什么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路明非沉默了,躺在地上微微侧着身子,倒真像一只大热天里不想动弹的死狗。
“如果那一天进白帝城的人没有我,只有你的话,我赌最后走出白帝城的人是你,而不是龙王。”林年侧头看着地板上的路明非笑着说。
“对哥们儿这么有信心?”路明非无奈撇头看向林年。
“是啊,我对你一直都有信心,从最开始遇到你开始就一直如此。”林年背靠窗户俯望这他说,“别人一直觉得我在保护你,其实你我都是清楚的,你从来都不需要人保护,你只是需要有人来给你争取时间。”
“我需要什么时间?憋飞龙还是造核弹?”
“你说...”林年走到路明非身边蹲下看着他问,“如果那天在白帝城,七宗罪的炼金矩阵没人可以解决,只剩下你和我了,但到最后只能走出去一个人去救世界,你觉得最后谁会走出去?”
路明非愣住了,看着林年不知道说什么。
林年看他这幅模样轻轻点了点头:“看来你终于明白你需要时间做什么了。”
“我明白啥了?”
路明非瞪大眼睛,但林年什么都没说,站起身踹了他一脚就离开了剑道部,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室内路明非一个人坐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照入的一瞥月影。
—
邵南音从集装箱上如猫般轻盈落下,落地后抬头,对上了那沟壑里同样抬起望向她的金色的眼眸,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骤然如江河般冲流,鳞甲紧绷。
远处的人影躺在地上的沟壑中,雨水从天而降冲刷着那漆黑的四肢,他仰望着天空,眼中原本满溢的东西一点一点随着面颊上淋落的冰冷雨水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淡淡的金色。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远处重新慢慢从沟壑里爬起的东西不再是一个男孩了,也不是一个混血种,那是一个被恶鬼附身的怪物,那双淡金的瞳眸里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软弱和迟疑,剩下的只有独行狮子一样孤独而疲惫的凶狠眼神。
他觉悟了。
邵南音没来由地这么想。如果从一开始,这个叫路明非的男孩还幻想着会有人来救他,或者把他拽离这个冰冷而纠结的局面,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抛弃了一切的可笑想法,直面了事实。就像哭闹的孩子不再哭泣了,而是握住了切水果的小刀,凌厉而发疯地盯着你,思考从哪里刺入能放出更多的鲜血。
没有人会救他,也没有人会回应他的呼唤,在危难面前他总是习惯向众神祈祷,而这一次众神将他投入了绝境,他习惯性地再次等候,然而等到的只有身后的举伞的魔鬼,和满身的崩腾如江河的龙血与龙鳞编织的甲胄。
路明非从沟壑中爬出了,留在身后的是可笑的幻想,他抬起右手活动臂膀,鳞甲碰撞发出悦耳轻灵的声音,他扬首深吸了口气,在吸气的过程中感受着全身上下那陌生而可怕的力量,然后在低头猛地吐出一道白箭!
巨大的领域从路明非身体爆发,以球形撞破大雨扩散而出,将远处的龙类以及大半个尼伯龙根囊括了进去,空间和物理的法则开始被篡改,在完成之后猛烈收缩,坍陷到那一个人的躯体内盈满!充实!
血系源流:天空与风之王。
言灵·刹那。
路明非最熟悉的友人的言灵,在这一刻这个权柄暂时被他握在手中,在释放的瞬间,从7阶开始攀登起步。抬头的瞬间,苍白的高温气体从每一片鳞甲的缝隙中喷薄而出,巨大的水流被纵掠奔袭瞬间掀起,他化作了一道影子杀向了远处的敌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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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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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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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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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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