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辞,也好像整个情绪都沉浸在了回忆里,“那天的傍晚,天色很暗,一副雷雨将至的模样,女人又是很晚才回到家里,男人已经把上学的孩子接了回来,正在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这种事情,如果男人和女人颠倒过来,会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可现在,哪怕男人已经因为自责和愧疚,很努力的在厨房忙活,但回来的女人,听到他在厨房因为油烟而呼吸重喘的声音,压抑许久的火气,没来由就爆发了。说不上来,究竟是担心,还是厌烦,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你又进厨房!有哮喘还去闻油烟,是嫌死的不够快吗?让你去医院检查你也不去,药不是用完了,哪次都让我催你去,你就好受了?就是这样明明该是关心的话,可是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却是夹枪带棒,而这样的话,几乎每一天,男人,以及那个孩子,都会听到。”
燕长歌眉心一紧,定定看着完全沉浸了,甚至连手都拿了起来,慢慢在自己眼前舒展的沈辞,忽然就想起了上次,沈辞突然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神经质般说出的话,也是跟这儿差不多。
他记得,沈辞好像说,让你好好检查,为什么不愿意呢,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怎么对得起我?
当时自己还诧异,自己的身体,就算不那么严谨,顶多也是自己不注意,怎么就对不起他了?
现在看来,也许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就是用着这样近乎狂躁的情绪,在一边关心着他父亲,一边又抱怨着贫苦望不到头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们又吵了起来,吵的很凶很凶。孩子吓得钻进了黑漆漆的衣柜里不敢出来,只听到,吵到后来,女人摔门而出,而那时候,外面已经是哗啦啦的雨声不断了。”
“男人似乎沉默了很久,也没注意到孩子去哪了,估计也没心思去留意了,很久之后,他也出了门。又是过了很久,家里已经没了人,孩子都不敢从衣柜里出来。但是衣柜的缝隙,却足够让他看到外面的一些东西。”
“不知道又是多久,那个孩子只听到窗外的雨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又小,他想出来吃点东西,又怕碰上父母恰好回来,再把火气撒在他身上。不知不觉,又饿又困,他蜷缩在柜子里面,睡着了。”
“然而刚睡着不久,他就被砰地一下摔门声惊醒了。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透过柜子缝隙朝外看去,便看到他的父亲拽着他的母亲回来了,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却明显还在闹脾气。他们一言不发的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门外的雨声很大,他们不仅到现在还没有想起关心孩子的问题,甚至也没关心那道门,有没有关好。”琇書蛧
“这时候,”沈辞的目光一凛,抬起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就轻轻松松被人推开了。”
燕长歌瞬间屏住了呼吸。
而沈辞也突然停了下来。
燕长歌看到,沈辞低下了头,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是在拼命压制什么情绪。
“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燕长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步上前,紧紧抓住了他悬空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沈辞,你别说了,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介意,我很清楚。”
沈辞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但那错愕,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接着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的释然,“你果真知道了?”
看来,燕长歌之前并不是诈他,他知道的还真是很多。
但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知道,但从无实证,无法确定。如果不是今天你愿意亲口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个中细节。”
比如,原来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他原本以为的那样甜蜜,而沈辞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心理就多少有些创伤性的东西存在了。
比如,那四个畜生之所以能这么顺利闯进民宅行恶,还留不下粗糙痕迹,原来是因为沈辞的父母当晚在吵架,气头上本来就没有关死门。
再比如,沈辞的父亲当年哮喘病发最后死亡,不仅仅是因为那四个畜生在殴打他,还因为那一天,他的药,吃完了。
那四个畜生是畜生,他们的罪恶,是绝对肯定的。
但也许沈辞会在这之后无数年里都会想,假如那晚他父母没吵架,或者吵架了他妈没跑出去,就算跑了,回来门也关死了,又或者,他爸的药,那天还有,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最后那样双双死去的结局?
沈辞平复了好一会儿,既然燕长歌知道这个,自然也就知道他并不是沈家的亲生儿子了,“后面的事,并不复杂,被送进了孤儿院。一开始,我以为,我会跟这所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就这样慢慢长大。可很快,我发现了,时不时会有人,也不乏一些非富即贵的人,因为生不出孩子等各种原因,会选择来领养一个孩子。”
“就是那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希望。一种改变自己人生,也能隐忍下来,伺机报仇的希望。可是,想被领养,尤其是被一个优秀的家庭领养,又哪里会那么简单?说得难听一点儿,我们就像是被挑选的货物,相貌,性格,学习能力,等等,整体的质量,决定了买主的眼缘。”
“我想,我不能再呆在阴影里了。如果我不努力一把,只会连被领养的机会也没有。于是,在知道沈家有意要在这里挑选一个优秀的男孩儿带回家时,我疯了一样开始拼命塑造自己。那是近乎魔鬼训练的日以夜继,终于,在两个月后,他们看到了一个长相突出,气质优雅且乖巧,面带得体微笑,礼貌有加,仿佛天生就适合贵族名门的孩子。他们如我所料般,在几十个孩子里,一眼选中了我。”
燕长歌抬眸,“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虽然猜到了沈辞是被沈家领养的,可是还真的没有想过,原来并不是偶然,而是沈辞为了这个机会,小小年纪又短短时间,付出了别的孩子远远难以付出的努力与心思。
把自己拼命包装成了足够被选中的模样。
“而这一用力,就是十七年。我一如沈家期待的,乖顺,优秀,努力,从来不会忤逆沈家的意思。唯一的一次任性,就是拒绝了回沈家掌管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公司,反而一头扎进了医学界。”
沈辞轻轻叹了口气,“在沈家,我难得感受了许多年安宁,虽然他们只是更多的把我当成一种期许和寄托,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但我依旧把他们当成了我的亲生父母一样看待。因为我很清楚,我后来所拥有的一切机会,都是沈家给我的。原本以为,说不定这样,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那些事,真的就这样好好做沈家的儿子。可是……”
燕长歌抿了抿唇,默默抬眸看他,“可是,沈家夫妇前两年也相继离世了,你再次变成了孤家寡人。没了顾忌,也没了感情牵绊,你隐藏心中多年的仇恨,再次变得浓烈而无法忽略。”
沈辞脸色一白,眸色快速闪了闪,“你还真是,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多的多。”
燕长歌能接话到这里,恐怕……他开始计划复仇,且实施的事,在他那里,也已经不是秘密了。
可是,为什么?
如果燕长歌真的连他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逃!
反而还要迎上来,告诉他,他爱他?
他就真的不怕吗?
该说他是太天真,还是,太单纯。
“这是我最喜欢的收藏品。”
沈辞忽然话锋一转,转手摸了摸手旁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眼中露出了阴森却又诡异的光芒来,“长歌,你看,它们就好像活的一样~”
燕长歌顺着他的手臂看了过去,这才震惊地发现,刚才沈辞说话时,居然一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此时,他却忽然让开了,露出了那本该在一众福尔马林标本器皿中并不突出,却因为沈辞这么一指,顿时让燕长歌心头一凛的一个长方体的玻璃缸上!
透过玻璃,里面两副肺器官在那透明液体中浸泡着,果然如同沈辞所说,栩栩如生。
然而刚让燕长歌心头一颤的是,那玻璃缸里还有空余,尤其是看那两副肺摆放的位置,明显是才占据了这个长方体玻璃缸的一半儿。
怪不得刚才沈辞往这里一站,就让他忽略了,原来是这长方体是纵向朝里放的,刚才他坐下的方向,是玻璃缸一头侧端。
横看成岭侧成峰,沈辞一站,便遮尽了。
“因为,它们可跟那些不一样。”
沈辞颤抖着手指,眼中此时已经全是激动的冷光,他近乎疯魔地一下又一下摸索着玻璃,仿佛在近距离欣赏着里面的杰作,“因为它们,可是直接从活体上剖下来的,而且没有打麻药。比那些鲜活得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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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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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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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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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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