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颌犀利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和无形的力量对抗着。
答应史明浩的条件,意味着他开始怀疑执政官的决定是否正确,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史明浩所说,被蒙蔽、被欺骗。
他不能允许信仰的崩塌,却又不能违背良知,只能在矛盾中踌躇,举棋不定。
看来他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份上。史明浩暗暗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犹豫起来。
是该说服他相信罗茜,立正她的无辜和清白;还是尽早排除这个有力的对手,让罗茜看清他的真面目,从此彻底和他分道扬镳?
史明浩内心天人交战。
结果,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你……”
“我答应你。”云白夜忽然坚定地说。
史明浩不由住口,硬生生将到嘴边的“你还是放弃吧”咽了回去。
云白夜好像并没有觉察出他的挣扎,淡定地说:“即便是被当场逮捕的杀人犯,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罗茜更是。我也希望听听她会怎么解释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是吗,”史明浩失落地干笑着,内心开始唾弃自己的卑劣,“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与其总把我当做敌人,处心积虑地设法对付我,不如想想,你现在能做到什么,”云白夜拉起制服的衣领,几乎遮住大半张脸,“至少现在,请你救她。”
史明浩沉默着点点头,做手势请云白夜离开。
离开病房的瞬间,云白夜终于放松紧握的双手。
他不清楚,自己的承诺算不算是对执政官的背叛,只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心中已经歪斜的天平恢复平衡。
在嫌犯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宣判,这显然有违他在校园中学到的知识。
哪怕判她有罪的是索利斯城德高望重的法学精英,其中还有云白夜的老师。
究竟是他们违背曾经的信条,还是罗茜的罪行当真罄竹难书?
云白夜想要亲自确认。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将自己的行动完整地上报给执政官。
不出所料,听完他的汇报,执政官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也让云白夜原本就隐隐不安的心情愈发忐忑起来。
异样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结果:执政官对他的作为并不满意,但出于对他的信任,她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
而他不仅辜负这份信任,甚至开始质疑索利斯城高层的公正性。
这是一个立志成为领袖的人应有的作为吗?
自责和自我怀疑反复敲打着他的心。云白夜不禁感到羞愧。
“如果您对我的作为不满……”
他刚想解释,执政官终于发话了。
“你不必总是考虑我的立场和想法,”她停顿片刻,忽然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对他说,“白夜,终有一天,我的统治将到达终点,而你则将站在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上,所以你必须学会思考,也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你并非我的傀儡,而是一个有独立想法的人,所以你会犯错。我能做的,是让你的错误不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影响。知道吗?”
云白夜点点头,不禁有些恍惚。
记忆中,执政官鲜少会像这样和颜悦色地教导他,更不曾称呼他为“白夜”。
他们是母子,但更是上级与下属,关系不该如此亲密。
这样的执政官让云白夜觉得陌生,却又生出奇妙的亲近感。
内心挣扎许久,他终于艰难地喊了一声:“母亲……”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生怕执政官会像记忆中那样,板起脸严肃地训斥他,明明应该独当一面,却还是这么爱撒娇。
可是出乎他预料,执政官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温声反问:“有什么事吗?”
“……不,并没有。感谢您的宽容……”云白夜连忙道谢,很是窘迫。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私下用不着这么拘谨,”执政官少有地露出微笑,宽慰着他,“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这么做?是出于同情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防备。
云白夜思考片刻,沉声回答:“不是同情,而是法理上的坚持。我在星灵学院上的第一节课,老师就告诉我,即便是魔鬼,也有援引法条为自己辩护的权利。”琇書蛧
他看出执政官明显地松了口气。
“你的行为是依照法律而行,这令我我十分欣慰,”她大方地表示赞许,“记住,孩子,和那些腐朽的文明不同,我们的权利并非来自于神明或者天授,而是律法。你没有做错。”
她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夸赞过云白夜,这让他在宽心之余,又有些惶恐。
“可我没能按照您的要求,将罗茜带回索利斯城。”他愧疚地承认错误。
“你不必担心,她会来的。”执政官笃定地告诉他。
“好的,谢谢您,执……母亲。”云白夜大胆地改变了称呼。
执政官笑着点点头,忽然记起云白夜此行的目的,便追问道:“袁姝菡和你在一起吗?”
云白夜宽慰的笑容消失了。
想到袁姝菡,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异样。
他不明白,为何在一场手术之后,袁姝菡对他的感情就全然消失无踪,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逃往下城。
如果不是她冒失的行动,云式廷不会死,母亲的计划一定能够更顺利地实施……
“我已经安置好她了,”他生硬地回答道,丝毫不见即将完婚之人的喜悦与期盼,“她没有受伤,也很安全。”
只是面对他时比陌生人更加戒备。
执政官也发现他情绪的低落。
在这一刻,她决定担负起母亲的责任。
“是不是讨厌她,甚至恨她?”她收起笑容,恢复了执政官才会有的威严。
云白夜想了很久,才慢慢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自己有理由愤怒。明明是她背叛了我,可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还咒骂我……”
他突然硬生生地住口,犹豫着该不该把当时发生的事都告诉母亲。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袁姝菡身上再不见名流淑女应该有的矜持与优雅。见到他时,她大哭不止,发疯般把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全部砸向他,还骂他是屠夫,刽子手。
这是她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谩骂。
那个时候,云白夜的心是茫然的。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曾经与他相敬如宾的未婚妻竟然会这么对他。
“母亲,”思考许久,他才问道,“我和袁姝菡彼此相爱,对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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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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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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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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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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