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天穹殿上上下下几百只眼睛,随着卷轴舒展而缓慢移动,似要将这幅时隔三十年终得重现人间的《阳帝大宴群臣图》,一寸寸拓印在心底。
如康王所言,上半幅画的正是舞台上惊艳绝伦的万驹舞女,以及他未曾提及的独坐于凤椅之上已经略微显怀的皇后。
无数谣言似乎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不可能,当时皇后没有……”
殊不知明帝竟暗中做了应对之策,康王生怕群臣被混淆视听,想要打断,却被明帝制止。
“欸,皇叔,画都还没看完呢,先别急着下定论。”
卷轴继续舒展,将下半幅画也完整地呈现在人前。
与康王那半幅同样的君臣同乐,把酒言欢,同样的阳帝酕醄大醉,但不一样的是,画中康王却是谄媚地跪趴在地,而那条本该挂在康王脖子上的金玉腰带,此刻却狠狠地抽在他半撅着的屁股上。
纵使是个该严肃的时刻,还是有不少臣子嗤笑出声。
被当众羞辱的康王怒而夺过画轴,仅扫了一眼,便狠狠掷于地上:“且不说此画内容颠倒黑白,光是线条与人物神态也肉眼可见的僵硬生涩,显然是件赝品!还是件拙劣的赝品!”
倒在一边得直喘粗气的张如画,闻言拖着半截染血的身体,艰难爬到画卷边上,又向明帝讨要来一张白纸,将象牙印章盖了上去。
“皇上,此画章纹边缘缺了一块,正与家父缺了一角的象牙印章相吻合,确为真迹。”
用血淋淋的两条断腿强撑起上身,张如画满脸是汗地将印了象牙印章的白纸高举着向明帝与周边的大臣示意。
“三十年前印章并未摔坏,章纹又如何有缺角?此卷显然是后来所画!”
始料未及印章缺角居然能被张如画拿来大做文章,康王心中警铃大作。
张如画却信誓旦旦,说得煞有其事:“不,我爹亲口告诉过我,这印章自制成之日起,便是故意磕了一角,以防旁人仿冒的。市面上章纹完整的,都是赝品!”
“一派胡言!本王的才是真迹!”
康王争执不过,一把美髯差点被怒火燎得卷起来,脚下用了十分的力,将张如画踹到了角落,血迹在地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曲线。夏林蝉再按耐不住,给宋荀与夏奇文使了个眼色,悄悄来到角落为已经昏迷的张如画检查伤势。
好在殿上殿下除了主角团三人,无人在意一个庶民的死活,他们只在意答案。
“哀家看康王真是老糊涂了!岂有章纹与印章吻合为假画,而与印章不吻合的反为真画之理?”
“母后所言极是,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太后与明帝一唱一和,三言两语便扭曲作直。
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都明白这不是真画假画之争,而是一场表立场献衷心的试炼,纷纷装瞎指鹿为马。
“有章为证,皇上手中的自然是真。”
“三十年前,老臣也有幸在宴上,皇上画中所绘,与老臣目睹分毫不差!”
“臣也在场,当年先帝醉打康王之景,如今仍历历在目!臣亦可以作证!”
就连康王的几支党羽,大多也因为前几日被梧迹阁握住致命把柄,此刻也不敢明着和皇帝唱反调,顶多跟着呼延和质疑了两句。
原想借着献画为造反增势的康王,颜面尽失。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蓦然落在离天穹殿不远处的地方,震得热闹非凡的天穹殿也掉了几只屋脊兽下来。
忙着落井下石的众人大惊失色,唯有康王昂然挺立于殿中,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上有皇帝血脉不纯,鸠占鹊巢,下有臣子颠倒是非,指鹿为马,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便是降下的天谴!”
“放肆!朕敬重你为皇叔,才多有忍让,可你始终目无法纪,来人啊,给朕拿下!”
话音才毕,康王的身后蓦然涌现了十八个高大威猛的带刀壮汉,看着装打扮,居然是方才舞狮的表演者。
“轰——”
再一声轰鸣劈头盖脸地落下,唬得朝野上下缩紧了脖子,更遑论要上前对付那堪比十八铜人的阵仗了。
“皇上,不好了!有队人马从安泰门攻进来了!他们还有能破墙碎石的武器!”
一个老太监冒冒失失地从门槛摔进来,引起满朝哗然。
谁也想不到一场国宴竟成了宫变,有人拔腿欲跑,却直接惨死在伪装成侍卫与太监的万驹人刀下,而有忠君的侍卫以命相搏,却被壮汉徒手撕成肉块。平日里仪态万方的群臣与妃嫔立时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你胆敢里通外贼,叛变造反!”
明帝愤然一掌拍在龙案上,瞋目而切齿。
“造反?本王不过是替天行道,唯有本王才有资格做定安的国君!唯有本王,不,唯有朕才会让定安国泰民安!识相的就赶紧退位!我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藏匿三十年的狼子野心,终将康王那副与世无争的逍遥吞噬殆尽,唯剩顾盼自雄的得意忘形。
“怎么能说是外贼呢,要真算起来,我与明帝,怕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比起你不能生育的母后,可亲多了啊!”
呼延和笑得灿烂,故意将最离谱的民间谣言提了一嘴,明帝发踊冲冠,太后更是气得当场呕了一口血。
见时机成熟,宋荀与夏奇文对视了一眼,几根银针便接连破空而出,斜刺里朝着康王飞去。
康王余光瞥见却岿然不动,任由身侧一名壮汉大手一挥,轻易地将银针攥在手心捏成弹丸,又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原路射了回去。
“铿——”
忽而寒光一闪,那弹丸又中途偏转了方向,深深嵌入了殿柱之中,于此同时一个黑影如一只俯冲海面的游隼,从偏殿房梁上纵身跃下,于半空接过剑柄,径直朝康王的面门砍去。Χiυmъ.cοΜ
电光火石间,康王抓过身旁的彪形大汉挡于身前,那壮汉当即被削掉了半边肩膀。
“沈晏清?!你没死!”
待看清来人,有人欢喜有人愁。
心上人失而复得,抱着张如画躲在角落里的夏林蝉不敢雀跃,甚至不敢偏头确认余光里熟悉的背影,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借着柱子为掩体,掏出袖中的机关盒,在那壮汉重新长出肩膀之际,又补了一针。
而康王一边躲闪着剑光如龙的沈晏清,一边望向忽然涌入殿中的禁卫军,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与此同时,护他身前的大汉猝不及防地轰然倒地。
“小心毒针!”
将案几一掀,呼延和挡下侧方袭来的一排银针,又反手砸向躲藏在偏殿里的人群。沈晏清忙抽身阻拦,举剑劈砍,而臣子与妃嫔们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而壮汉们则趁乱抄起桌椅作盾,教禁卫军的刀剑与主角团的毒针都一时近不了身。
“同时攻击他们头和脚!”
宋荀一声高喊,将袖中备用的机关盒抛向了沈晏清。
跃起接过机关盒,沈晏清几步踏上殿柱,一个翻身回旋,朝壮汉们的后脑勺一顿踢踏舞般的连续飞踢,虽不造成实质伤害,却苍蝇似的令壮汉们恼怒不已,正要回击却迎来暴雨梨花般的毒针,纷纷举盾遮头。
而禁卫军旋即配合地一拥而上,朝他们的下盘刀砍矛戳,辅之以主角团的毒针,壮汉们举着盾牌颇有些顾头不顾腚,死了几个导致阵型混乱后,渐渐陷入被动,最后被围堵成了一个以康王与呼延和为中心的圆。
“放!”
沈晏清与禁卫军突然一同后退抽身,继而穹顶铺陈的金丝绸缎鼓动了起来,随之一个四四方方的玄铁大笼蓦地砸下来,天罗地网般将这伙叛贼罩得严严实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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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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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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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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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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