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囤是个好人,就是没胆,唉——”老太太很无奈,“好歹没整些个天天开会,天天听喇叭的事……”
赵琳听明白了。
第二日自然没出工,不是姜大队长仁慈,是昨夜的大雨溜溜儿下了一个对时。
满山大叔从外头进来,光着脚,裤腿卷到膝盖,“沙地里的红薯豆子花生都没了顶了,东地的水也到膝盖了,得挖排水沟……早就跟满囤哥说提前挖河,提前挖河,不听,这下好了……”
姜家奶奶和翠红两个把劈柴排到被大雨削掉了半个顶的墙头上,赵琳想伸手帮忙被拦住,“咋说的,都去?”
“咋都去?男劳力去,女的可干不了这活,等放放水再去扶苗子……”满山大叔说着又看赵琳,“王知青他们得出工,闺女别出门,大街上冲得毛七毛八。”
满山大叔也学会了喊她闺女,让人觉得很真实,姜家婶子也是,自己再去给她打针时竟是挣扎着量了自己的脚,说要做鞋。
王明戈去上工,上工前还是绕到这里跟自己打了声招呼,叮嘱了几句。
闲来无事,去“包”里摸了本书坐到门口看,翠红跟她一起,翠红是看着漏盐,其实今早去厨房时赵琳就瞅机会将盐罐子里的盐换成了火车皮里储备的精盐。土盐确实是会吃出病来的。
“红儿,你每天除了下地还干什么?”赵琳觉得这孩子有种把漏盐当成了寄托的感觉,想弄明白她怯懦的缘由,明明姜家奶奶是个爽利的人,满山大叔也是胆大的人啊
“就漏盐,哦,后头的枣林也归俺和奶看,这时候没事,到秋里枣子红了,就得好好看着……还有,还有就是坐在这里,琳姐姐,他们都说我傻,我得过大脑炎,得了大脑炎会傻……没人跟我玩……”小丫头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像风从天边刮来的似的。
“大脑炎?”原来竟是这个缘由,赵琳扯过她的手,悄悄探上她的脉息,“你不傻,大脑炎是会留下一些遗症,但不严重我给你拿点药,会慢慢恢复。”
“真的?”小丫头的惊异中透着欣喜,“可我,我常觉得脑子里塞了乱麻……那天,那天娘被抬来的时候,就,啥也听不见,啥也看不见……”
“你那是因为害怕才产生的恐惧,没事的。”
“后来看见你来了我就不那样了,就又看见了,也听见了……琳姐姐,我觉得你像槐花,又白又香……”
“槐花?”
“对,春天一来,整个村子都是香的,还好看,我就愿意坐在树底下看槐花,奶说有槐花就饿不死人。”
“你上到了几年级?”赵琳笑起来又问她。
“高小,”小丫头的声音里被遗憾填塞,“后来天天不上课,劳动,就不上了……”
“我教你读书吧。”
“读书?”翠红想说学校不都没人了吗,可看到琳姐姐的样子她又改了口:“我听琳姐姐的,可我笨,又傻……”
“读书能开智,以后白天干活,晚上我教你读书,你上学时候的书还有吗?没有的话改天咱们去县里去找找,或者我也可以教你读医书……另外——”赵琳说着起身去里面拿了面小镜子出来,“你的额头饱满,眼睛很大,还是好看的杏仁眼,鼻头秀气,小嘴更好看,像花瓣……所以你要自信,要抬起头走路,与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不光是礼貌,主要还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他心中的情绪……声音也是,你的声音很好听啊,所以要尽量流畅地表达,语言要连贯……现在没有书我先教你背几篇文章好不好?等你脑子里存的东西多了说出的话也就有了内容……”
这是翠红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原来自己不傻,不丑,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没这么高兴过,就像看到了一束光,闻到了一树一树的槐花香。ωωω.χΙυΜЬ.Cǒm
明戈他们上了一天的工,至傍晚时赵琳才见到他。
感谢火车皮,让她想着带了双雨鞋,高筒的雨鞋,这是赵琳在海城从未穿过的鞋,不透气、憋得慌,但全靠了她自己才从姜家走到大队院子。
这是怎样的路啊,赵琳觉得这不能算是路,该叫做沼泽或泥塘,真的是泥,踩一脚就能带出来一团的泥,姜家奶奶说这叫老淤泥,黄土的老淤泥。说起这个她就又骂姜满囤那个傻大羔子,骂他只知道听上头的话锄地薅草,不知道从南河滩拉点沙土过来把路垫垫,“等着吧,等着秋收的时候崴了马蹄、崴折了车杠他就知道啥是啥了!”姜家奶奶这么说。
听那响动,“噗嗤,噗嗤……”,比不会拉琴的人拉出来的音调还能刺激人的耳膜。想念六哥的琴音。
大队院子正中围了好几个人,或站或蹲的跟雨后的蘑菇似的,好在这里铺了碎石子,否则赵琳觉得等他们起身的时候脚底下或者屁股底下必定是粘了个泥坨坨,拔不动了。
看见她露了个头,远远的站在后头的王明戈就几步走过来将人给迎到了旁边去,“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我几岁?”赵琳偏头看着他笑,“干什么呢这是?上了一天工打架了?”
王明戈爱跟人打架,赵琳经常这么问他。
“我只为了你打架,”王明戈背对着那些人抬了手蹭她的脸,有香皂的味道飘过,显然已经洗过澡了,“一群只知道做无用功的傻子,今年把土从这边挖到那边,明年再从那边挖到这边……兆钦和周炳正在给他们上课。街上没人的时候不许独自出来。”他又强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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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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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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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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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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