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良说着,转过头正视着萧云昭,“经此一事,温南燕也会将我当做仇人看待,我自认为功夫不好,也不善于思考,以后恐怕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晃悠了,除非皇叔你们能早日将他们拿下。”
萧云昭注视着他,平静地问道:“方才听你五哥说,你在逃走的过程中被温南燕袭击,本能地将她推开,这才使得她腹部被撞?”
“不错,这就是事实,绝无虚假。”
“为何不斩草除根?”萧云昭追问,“最初留着温南燕的性命,是因为你五哥要保她腹中的孩子,你既然已经失手害死了那孩子,那么留下温南燕又有何意义?”
萧元良怔了怔,似乎没料到萧云昭会有此一问。
“你应该明白,温南燕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自己虽没有多少本事,可她有苗凌枫一心一意的协助,只要她活着,就绝不会放弃给我们添堵,原先我们这些人的恩怨与你没有瓜葛,可如今你也卷进来了,即便你不是故意推她,在她心里,也已经与她有了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可她毕竟是帮了我啊,且她曾经也是五哥的女人,我已经失手害死了她的孩子,怎么还能在对她下手?那未免也太黑心了!”
萧元良的语气有些愤然,“皇叔你当然理智,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在紧急时刻还能思考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或许你说得对,我当时就应该给她补上一刀永绝后患,可我不想做得那么绝,我能回来也是靠了她,你让我在那种情况下怎么下得了手?”
萧云昭定定地望着他,“你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
“不然呢?五哥虽然恨她厌她,但毕竟相好过,又怎么会真想让她死?我失手伤了他的孩子,能取得他的谅解已经很是不易,若是再杀了温南燕,五哥与我之间,恐怕会产生无法消除的隔阂了。”
萧元良说话间,眉头拧得更紧,“皇叔与我终究不是同一类人,你的理智太没有人情味,我知道,你想笑我妇人之仁,我不反驳您,也请您别指望我能学习您的理智,即使将来被温南燕报复,我也不后悔在马车上留了她一命!”
萧云昭闻言,神色并无波澜,只淡淡地笑了笑,“若你所言属实,本王自然是不会取笑你,正如你所言,本王没有你的那份人情味,不该指导你何为对错。”
萧元良面无表情道:“侄儿所言,对得起天地良心。”
“用不着对得起天地良心,你的所作所为,只要能对得起你五哥就行,他是待你最真心的人。”
萧云昭话音落下,转身缓步离开。
留下萧元良在身后,对他离去的背影注视良久。
萧元良收回视线之后,转过头继续往鲤鱼池里投喂鱼食。
这个十三皇叔,倒真是敏锐得很。
……
“阿昭,你方才都去和萧元良聊了些什么?”
坐在回宁王府的马车上,温玉礼靠在萧云昭的肩上,朝他询问着。
“我问萧元良,明知温南燕是个麻烦,为何不斩草除根?他明明有机会可以下手。”
“这问题……或许有些为难他了。我们憎恶温南燕,可他与温南燕之间倒没什么仇怨,又利用温南燕脱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只想着逃离,没想过要除掉温南燕也很正常。”
“若他是个老实人,你这么想自然没有问题。”萧云昭笑了笑,“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他心眼子可多了,且他比温南燕更加擅长伪装,你还会不会如此认为呢?”
温玉礼怔住,“此话何解?”
她与萧元良也不熟悉,只是在印象中,那小子总是一副游手好闲,风流倜傥的纨绔公子模样,文采不算高,功夫也不太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音律。
不过好在虽然他凡事都不出挑,但是在性格方面却挺让人赞赏,脾气随和,身为王爷却从来不摆架子,且在其他人有矛盾的时候,还十分乐意充当和事佬,这样的人,人缘总是不会差的。
萧云昭却说他心眼多……
“有些事我没有对你说过,是因为事关旁人,我觉得无甚要紧,可如今出了萧元良这么一档子事,这就不得不让我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一些画面了。”
萧云昭顿了顿,而后道:“其实他并非没有文采的人,也不是只懂音律,大约在十年前,他们兄弟二人在宫里边一起学习功课,功课内容有很多,诗词歌赋自然是最要紧的,其次就是琴棋书画,除了太子是太傅亲自培养的之外,其他皇子们统一由皇子师来教。”
“他们每隔几日便会被考核功课,与现在的学子们上学堂无甚区别,夫子随时都要抽查他们功课,这皇子师虽然品级比皇子们低,但在课堂上,皇子们只要表现不佳,他有权训斥皇子,虽然不敢体罚,但是罚站以及罚抄书还是可以的。”
“有一日午后,我在经过他们的学堂时,听到他们背诵一篇文章,萧元祁的表现自然是极好,从头到尾背诵得十分流利,背完之后,不仅皇子师要夸赞他,其他的兄弟们也很乐于给他喝彩,反观萧元良,背书也是一气呵成,并未有任何错误,可皇子师并未给他夸奖,只是摆了摆手叫他坐下,而后又抽查其他皇子背书。”
温玉礼听到这,下意识道了一句:“那时他的母妃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的母妃在他很小就离开他了。”
“当时他的母妃刚过世半年,那女子在宫中的地位原本也不高,过世之后,他更没有依靠了,那会儿他也只有十四岁,这年纪不算大,但也委实不算小,皇帝并没有将他再交给其他妃嫔抚养,而是嘱咐皇后,平日里闲时多照看一些,等再过两三年,他便可以自己去宫外立府,那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看似和蔼,可她自己是有太子要培养的,对于萧元良这个皇子,又哪里会上心呢?”
温玉礼点了点头,“在宫中若是没有足够的分量,的确是很难被人捧着的,太子过着如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其次便是萧元祁母子二人,只因他们是一直依附着皇后而生存的。而没有依靠的萧元良若是找不到一个稳固的靠山,便极有可能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所以他后来和萧元祁的关系那般好,是否因为他早年有意讨好萧元祁,使得萧元祁愿意罩着他呢?”
“可以这么说。”萧云昭轻挑了一下眉头,“从一个小小的背书事件,便可以看出两人的待遇相差多少,明明是同样的表现优异,一个能受到数不清的喝彩,另一个却激不起任何水花,也许萧元良慢慢地意识到,锋芒太露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凡事不争不抢,不爱表现,平日里总是跟在萧元祁的后头,如影随形。”
“好在,萧元祁几乎不会毫无理由的地欺压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还会帮萧元良出头,萧元良讨好他这也算是做对了,而我方才之所以说他的文采不凡,是因为我见过他的绘画水准,这项才能他几乎不在人前显露出来,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他一个人蹲在御花园的水池畔,对着周围绽开的百花,画了一幅争春图。”
“我那时也是恰好路过,看见他蹲在那边专心致志的模样,便好奇地走上前去,哪知我一靠近,他像做贼心虚似地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满是警惕,回过神之后才和我问了一声好,我看着他画的图,想凑近再多看两眼,他却把那画纸拧成了一团,朝我说了一句——皇叔见笑了。之后便借口说自己还有功课尚未完成,脚底抹油似地溜了。”
“我当时还有些疑惑,不过是画个画,何必像做贼似的?后来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说皇子师曾当着众皇子的面夸奖太子殿下的墨宝无人能及,且再三强调,若是谁的绘画水准能脱颖而出,他便要将那位殿下推荐给皇后娘娘,让其与太子一较高下。”
“之后自然是没有人能比太子更出彩,宫人们甚至还议论,说萧元良画出来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压根就不能看。”
“如若藏拙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我没有必要去拆穿,更无需和他交流,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不会闲着没事去关注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便将这些事渐渐淡忘了。”
温玉礼撇了撇嘴,“画个画跟做贼一样,不就是怕被人知道他画得好吗?”
也不怪他防备心重,毕竟太后当年因为嫉妒而害了自己的亲姐姐德妃,连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都能够下手,更何况是其他妃嫔所生的孩子?太后担心自己的位置会受到威胁,自然也不乐意看见她儿子的才能被人所超越。
有一类人,当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威胁时,他能表现得慈眉善目,甚至乐于助人,只为了维持那一贯德高望重的形象,获得更多的赞赏与追捧,可一旦出现利益受损的因素,便会想尽办法去解决,不让自己的地位受到任何撼动。
萧元良年纪虽小,却心思敏锐,他不敢表现得太好,怕自己一旦出了风头,便会被人记住,在后宫那样错综复杂的地方,越是平庸,便越是安全。
正如同淑太妃母子依附太后那样,年少的萧元良大概也看出了萧元祁这个五哥既得势又品行不错,一旦能够依附就绝不会吃亏,这才会掩盖起自己的才能,做起了他五哥的小跟班。
如果说他从小就有这样的心眼,那么长大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随和以及游手好闲,就更加让旁人觉得他是个简简单单的人,因为他自小到大,就是这样简单而平凡的。
伪装了十几年,他心中或许也会觉得疲倦,但或许也会把这一切当成了习惯使然,毕竟从目前看来,他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他没有必要撕破这样的伪装再去露出锋芒,就这样保持下去,他能够安稳地过一辈子。
温玉礼略一思索,道:“也许他实际上也是个好人,又或许他性情阴暗?咱们没有凭据,不好下定论,总不能说温南燕是他故意推开的吧?”xǐυmь.℃òm
“我倒没有说温南燕被推那一下是他故意的,我只是在怀疑……”
萧云昭说到这,眼底划过一缕冷光,“苗凌枫敏锐而阴险,在他的地盘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够躲过他的眼睛?他难道会不知温南燕与萧元良的私下交谈吗?”
“你是在担心,萧元良是苗凌枫刻意放回来的?”
“是有这样的猜疑,不过你也说了,没有凭据,不能妄下定论。”萧云昭道,“回去之后,我会派人去盯着梁王府,我倒希望是像萧元良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凭着运气回来的。”
温玉礼点了点头。
……
“孩子……”
整洁而雅致的木屋内,温南燕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她紧闭着双眸,颤抖着唇喃喃道:“孩子……”
苗凌枫坐在床头前,抓紧了她的手,望着她虚弱的模样,低声道:“南燕姐,快睁开眼,该喝药了。”
温南燕在睡梦中眉头紧锁,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四肢都在轻颤。
苗凌枫不忍见她陷入噩梦,只能将她摇醒。
“南燕姐,醒醒!”
“啊——”
温南燕募地大叫一声,睁开了眼,醒来的第一时间便伸手去捂自己的腹部,然而浑身疼痛无力,似是在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当真又一次失去了孩子。
“萧元良,萧元良在哪!凌枫,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无全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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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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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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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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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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