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至少第十遍问我了。”琼一骨碌站起身,绕着范宁打量起来,“最近每次睡醒后,你至少有一半的反应是这样,对于我的印象就这么不深刻么?”
范宁折腿撑地,皱着眉头,努力地搜寻着脑海里昏昏沉沉的见闻与画面。
积水坑边递来的梳子、副驾驶上传来的笛声、激射而出的铺天闪电、陡峭雪山间的穿梭飞行......
好像是有些印象啊......
的确不像是第一次遇见并同行了。
“那你是怎么在这里的?”范宁又提问,问完觉得和之前的问题表述重复,又换了种措辞,“我的意思是说,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具体又是什么时间在哪。”
少女和他的目光相对,收敛笑容,解下了腰间的长笛。
“你的情况欠佳。”她的手指勾着笛子的系带轻轻晃荡,“我的灵体残余碎片之前寄存在这一长笛内部的微型祭坛里,明明是被伱带着一起进入失常区的,一直都在你身边,滋养恢复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能恢复联系了。”
“至于恢复联系的时间......你也知道现在大家对时间的认知已经失准,就是调查途中的普通某天而已,为什么老是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又这么纠结到底是具体哪天?”
对啊,琼是跟我一起进来的,我怎么连这一点都忘了......
范宁倏地反应了过来,又露出深深思索的表情。
仿佛即使给出了提示答案,这仍是一道需要艰难推进的逻辑题。
中途,他数次难受得抓自己的头发,但最终,他的神情放松了一点,眼里的戒备也消失了大半。
琼稍稍挽起绿色长裙,蹲到了他的面前:“起初,你一直是状态保持得最好的那一位,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接近了B-105地带后,你变得恍惚的频率越来越高,都超过我们了,大家现在都很担心你的状态呢。”
一侧的图克维尔主教也插话道:“对啊,拉瓦锡,后来你有见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范宁没有回答这两人的话,表情也始终没有完全放松,数次恢复紧张,又数次放松眉宇。
其间,还掏出手机,在各界面查看了一番,但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变化。
“失常区切勿入梦,对么?”他突然提问。
“当然。怎么了?”琼说道。
“失常区是明确的醒时世界,这里有很多‘蠕虫’,它们在梦里更为闪亮,在睡眠前必须服用‘鬼祟之水’炼制的灵剂,让自己变得不适合它们宿身,同时梦境也会变得稀薄......”
范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身连连退后:“所以现在一定不是梦境,你的身体已经升华,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我已取得第四重‘歧化之门’的通行权,已恢复到半个执序者实力,可以初步使用神性投影,接下来离正式穿过‘歧化之门’、收容‘普累若麻之果’,只差找到属于我的‘悖论的古董’......”
“我告诉过你了。”琼呼出一口气:“这个时机是我们在‘裂解场’抓住的,交流则是后来沙漠中进行的,你这个人是不是在专挑我的事情选择性忘记呀?”
“抱歉。”范宁没有分辩。
“你还有什么问题,一起问完好了。”
“我记得你之前一直都是穿的紫色的裙子?”
“所以呢?现在不是吗?”少女反问。
现在?......范宁竭力分辨着对方身体上布料的色泽与纹理,他看到花瓣在绽开,像金色的圆盘般,绕着绿色的结绳旋转闪烁,然后又变成一长串涌动的彩虹浮沫,他想着其中应该有所说的紫色,这才看到确实是紫色的衣裙,这种发现它的过程就像水蛇在潮湿的迷宫中上潜。
“是。”他说道。
“你眼里的滥彩怎么样了?”琼凑近范宁的脸前,神情严峻了几分。
图克维尔主教也忧心忡忡:“刚刚交流下来,我们这几人被‘肥皂泡’占据的视野都已有一半,感觉拉瓦锡这种状态......恐怕比我们更多?”
范宁再度确认自己眼里已经没有一寸正常的地方。
按理说这也许意味着某些华丽而诡异的结果将在自己身上出现,但自己现在除了很恍惚、很难受外,倒也还暂时感觉“没有彻底丧失自知”。
所以,需要如实相告吗?
范宁犹豫了几分,深吸口气,作忧心忡忡地点头状:
“嗯,七成左右。不过至少,目的地区域就在前方了。”
少女手中的紫色电弧一闪而逝。
“如果只剩不到最后百分之十,按照之前我们自己所定的,我需要将你的双手连同灵性一起捆起来。”她双眸的焦点从范宁的瞳孔移到另一個瞳孔。
范宁“嗯”了一声,深吸口气,在岩石洞窟内站起身,往靠近半开口天际的方向缓缓走去。
“......睡前我们聊到哪了?”琼跟在他的后面,“我记得你说知道有一本隐晦提及过‘介壳种’的文献,或许能帮助我们应对当前洞穴外面的局面,睡一个安稳觉,避免队员再次莫名其妙的减员......”
附近的岩壁高处,安德鲁中尉以一种“面壁”的姿态悬挂着,一根类似钙沸石的针状事物从他的后脑勺生出,就像是从外至内将其钉入石中一样。
“咔嚓——咔嚓——咔嚓——”
范宁的皮靴碾过坑洼地面上枯黄而脆的树枝落叶。
在邻近洞口时,他感觉到来自四周的挤压,就像运动的地壳,不断将他推向开口,渗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肥皂膜”,刺痛了他的眼球,与之而来的是一阵未曾有过的剧痛、冰冷和倦意,颅内响起了上千道振翅拍击般的嗡嗡声。
......我们往来自何处?
面对绵延起伏、色彩泛滥的山川、河流和林木,面对厚重云层中似有庞然大物翻滚的直觉、以及林木枝桠间无数对注视自己的眼睛和翅膀,范宁正在努力地将这一切与睡前的所见所闻“衔接”起来,这是作为人类本能的思绪与逻辑的自组织梳理。
但他觉得近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经历全部呈现着碎片化的条块状,一时间辨认不清楚“当下这段经历”属于哪一条、哪一块上的递进内容,它们有很多同质化的片段,有很多共同的时间节点,却没有任何两个完全相同,情况一直都在发生变化,往更混乱的方向发生变化。
“狡猾份子!!!”
一道若有若无、虚幻缥缈的冷笑响起,似乎来自远方天际,来自无数眼睛与翅膀中的某一对。www.xiumb.com
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睡前我们聊到哪了?”
后方的琼再次重复提问。
范宁察觉到她正凝视着自己的背影,等待自己开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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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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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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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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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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